“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一語出自《莊子-刻意》。其完整語句為:“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白話翻譯為:假如有人不砥礪心志卻成為高尚,不講求仁義卻能修身,不汲汲功名卻能治理好國家,不處於江海卻能閒遊,不通過導引的方法卻能高壽,他沒有什麼是不能忘卻的,也沒有什麼是不會擁有的,他恬淡無極,然後所有美好的都來匯聚於他。這就是因為他懂得天地的大道,聖人的成德。在此之前,莊子列出五種人士,分別 為山林之士(高士),平世之士(君子),朝廷之士(官兵),江海之士(隱士)和導引之士(養生者)。然而,莊子對這五種人一一加以否定,因為他們所追求的無非是刻意,仁義,功名,閒遊和長生。這些都只是外在的目的,或者說目標,而不是生命本身。莊子真正尋求的是個體的生命,而這生命是充盈天地之間的,被大道所規定的生命。
那麼,該如何獲得這種充盈的生命,如何獲得美?莊子為我們開出了處方,即忘卻。那麼,首先是誰在忘卻,其次是忘卻什麼,最後是如何忘卻。
誰在忘卻?顯然不是莊子所說的上述五種人,也不是平民百姓,而是聖人,或者至人,神人,真人,因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莊子-逍遙遊》)。這裡,至人,神人,聖人,和真人,他們不是有分別的不同人,其實都是同一類人,都是懂得忘卻之人。他們“無己”、“無功”、“無名”。無己,不是指沒有自己,而是指不以個人為中心,不拘拘於小我;無功,不是說沒有功勞,而是指不執著於功利的獲得;無名,不是說沒有名字,而是指不汲汲與名譽的享有與傳播。一句話,他們都是主動拋棄日常我們主動追尋的東西:既有內在的自我認知,又有外在價值追求。
忘卻什麼?忘卻的就是上述所說的己、功和名。也要忘卻刻意,仁義,功名,閒遊和長生。這裡,仁義和功名屬於道德價值,刻意屬於自我認知,閒遊和長生屬於情感寄託。然而這些都是需要被忘卻的。為什麼?因為無論是道德價值、自我認知,還是情感寄託,這些都不是個體追求的終極對象,它們反而成為一方面阻礙人自身生命的保全,一方面成為社會動亂的根本。“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莊子-駢拇》“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老子-三十八章》)。
如何忘卻?關於忘,莊子提出了“心齋”和“坐忘”。在《人間世》的寓言中,顏迴向孔子請教何為“心齋”,孔子回答:“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也就說,心齋就是把心空虛起來。如何空虛呢?也就是要把所有的意見,成見和偏見統統去除,然後以一顆空明的心去體悟自然之道。而“坐忘”即是“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莊子-大宗師》)。顏回在忘掉仁義和禮樂的基礎上才能達到“坐忘”,也就是說首先得忘卻道德價值,其次是忘卻軀體和知識,如此才能通於大道。莊子告訴我們忘卻的方法即是“心齋”和“坐忘”。 當我們忘卻了自我認知和道德價值的時候,忘卻了個人情感寄託的時候,就有可能趨於大道了。忘卻,意味着把已有的都拋棄掉,空出自身。而這空出的自身,恰好可以讓道來親臨。因為道在莊子看來,道是虛無(可以參看彭富春:《論莊子的道》《湖北社會科學》2009年第9期刊)。這種道的虛無是無法用語言和思想來把握的,然而它又是真實存在的,並規定了天地和人。因此人也要成為一個得道之人。得道之人就是善於忘卻的人,就是真人。所以我們要像真人那樣,能夠淡然無極。
什麼是“淡然無極”呢?其實就是前面講的“無不忘也,無不有也”。對認知和道德淡然,它們不足以成為轄制生命存在的樣式,那麼就能做到“高、修、治、閑、壽”等等。也就是說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匯聚而來,天地萬物照臨於我,我與萬物合一。即達到“與物為春”的自由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