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之上,我願意所有漂泊的心,都回到溫暖的棲所;我願意所有旅途中的人,都能在濃蔭下喝到一碗清涼的水。
——《素履》
{壹}海棠春
春暖,終於有些細碎的陽光漫上了心田。這樣的天氣,適合遠足,適合踏青,適合在花草香里放牧心情。
行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風,是細軟的,帶着母性特有的溫良。米色的風衣,小荷葉翎,飄逸足夠,只欠些明艷的色彩。索性系了粉紫的絲巾,把束起的長發披散開來,隨意地張揚。
陽光尚好,不慍不火。幾家農舍里晾曬過的被子,蓬鬆而柔軟,指尖撫過,如下了一場微塵細雨。這個季節,植物萌櫱的聲音清晰可聞。胖胖的苜蓿芽和新鮮的蕨菜梗還帶着泥土潮濕的氣息。穿着素花碎襖的村姑,在剛打尖的麥地里彎腰找尋着野菜,許是腳步聲厚重了些,不時驚飛幾隻覓食的雀鳥。
誰家的院落里,沿着牆根探出幾枝春海棠,鮮妍卻俗常的模樣。像鄰家小妹臉上的淺梨渦,嫩粉粉、水靈靈,一笑,花就開了。
是真真喜歡這人間四月天!這一樹一樹花開的芳菲四月,是愛,是暖,更是綿綿甜甜的希望!
遠方湛藍的天空下,幾隻紙鳶在春風裡招展,沐浴在春光里,心生小歡喜。突然間渴望自己生長成村莊里的一棵樹,一棵再普通不過的苦楝樹,曉拂清雲,暮承星光,根抓厚土,響葉搖枝。安逸,平和,在夕陽與炊煙下,過着疏水簞瓢與世無爭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可以素箋潑墨手書心瀾,沏一壺香茗溫故而知新。也可以邀三五知己把盞夜話指點河山。把自己歸附於平淡,寵辱不驚去留無意。但看錦帆映日春色好,漫隨流水瑟瑟曲半飄。
春風幾度,吹開綠肥紅瘦。眼到之處,儘是琳琅春色綠滿人間。
多美的春光啊!豈容虛度?且依着這錦衣華年,依着前世巫山洛水的約定,在綿軟的心裡,種一畦海棠,靜待花開。
{貳}杏花雨
“杏花村裡杏花雨,杏花雨中杏花女。杏花女伴杏花舞,杏花舞唱杏花塢。”一首兒時的童謠,讓記憶夢回江南。這樣煙雨淅瀝的時節,母親總是一手牽着我,一手挎着竹籃,去山林里摘回新鮮的杏花,用清水洗凈了,在蓖籮里蒸過,再拌些鬆軟的飯粒子,釀成醇香可口的杏花米酒。小時的我,總是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揭開酒罈子,淺嘗一小口,又一小口,終是禁不住那香甜的誘惑,好多次醉倒在花蔭深處。
深巷賣杏花的太婆,有雙窄窄的小腳,穿盤扣的青衫素褂,花白的頭髮綰成結,梳理得一絲不亂。我總是喜歡跟在她的身後,學她蓮步輕移的樣子。她也不惱,笑眯眯地從衣襟里摸出一粒糖果,有時是一小塊酥軟的杏花糕,看着我歡天喜地的接過跑開,太婆的視線總要追出好遠好遠……
灰瓦白牆的南方小鎮,是我夢囈回歸的棲園。輾轉流離的這些年,心似飄萍,居無定所。只有在想起故鄉那爬滿青藤的籬牆,以及那個喜歡躺在小溪邊打滾,直揉得白裙子上沾滿草汁的俏皮女孩時,心中的江南,才離我僅有一步之遙。
離得久了,這念想卻愈是濃厚。縱有清風潤面,茶煙輕揚,也難抵流水的橋上,那一聲輕輕的呼喚。於是北方的天空下,夢裡夢外,總有隻青鳥在低低地迴旋,輕吟着竹林浣紗朝露吻花。翅膀凝着煙雨,我一腔虔誠,抵達江南之門。
小樓昨夜聽春雨,又是一年杏花白。不知道故鄉的原野,母親是否依然駐立在青石小徑上扶欄眺望?古檀色的酒瓮里,是否還盛裝着我童年的小幸福?太婆那一抹溫情的注視,定格在一朵書香里,穿過時光小鎮,讓我每每想起時,眼窩裡流出的淚,都是暖暖的杏花雨。
{叄}楊柳風
四月的心事
想說又不敢說
只好藉助春風的力量
吹綠每一棵柳樹
讓所有的柳絲
一遍又一遍訴說
隱藏在心底深處
柳芽般的思念
……………。。
一首詩,珍藏了許久。紙頁泛黃,墨跡漸淡,仍是捨不得遺棄。
那個青澀懵懂的少年,曾經用清澈的眼神望着我說:我會像倉央嘉措一樣為你寫詩。
美好的年華,卻失散得山遠水長。
經年以後的四月,山色依舊晴好,天空是迷離而寂寥的深藍。楊柳風拂過,吹面不寒。
我在一座城市裡,安暖地行走,無牽無絆。
關了手機,沒有短信,沒有電話。只有一顆恬適淡然的心。
城市是別人的城市,我只是陌路的過客。
一場新雨過後,空氣是清爽的透明色,有着沐浴后的青草香。淺紫的藿香薊沿着一條長長的迴廊,開得漫漶無邊。我蹲下身來,細細審視每一片花瓣,傾聽它們竊竊的花語。
赤腳走在鋪滿鵝卵石的林間小路上,以腳心的溫度去貼近自然,我才真實地觸到了春天的脈搏。
“春天春天,春天來的時候我們真該學一學鳥兒,站在最高的枝桿上,抖開翅膀來,晒晒我們潮濕已久的羽毛……”
天知道,我有多喜歡這樣靜美乾淨的文字。刻到骨子裡的喜歡。一如多年前那個寫詩少年的眼神,皎若琉璃,純粹得沒有絲毫世俗的雜質。
有的,只是怯怯的喜歡和欣賞。
這個春天,我心存信仰,剪裁一樹柳枝,插滿阡陌小巷。只為邂逅有緣人,醉笑陪君三千場,不訴離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