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裡特別困難,全家六口人的生活全憑在食堂工作的父親那份微薄的工資支撐。那時大姐還生着病,葯始終沒斷過。也許是生活的壓力太大,炊事員的工作過於辛苦吧,父親脾氣很暴躁,動不動就發火。
記憶中每天早上,父親總是六點鐘就準時起床了,因為他早上還要給單位職工準備早餐。他工作的單位離家不遠,步行也就七、八分鐘的路程,按照常規,吃過早點再收拾完鍋、碗、瓢、盆也就到了準備中午飯的時候了,但父親總會利用中間那少的不能再少的時間返回家裡來看看我和哥姐起來了沒有?他不能睡懶覺,也不允許家裡的任何人睡懶覺,星期天也不行。
那時的我們還小,睡眠特別好,但為了應付父親的檢查,別讓父親生氣,我們總會在母親的催促聲中早早的起床。等父親檢查完之後,再睡下。儘管起來又睡下,來回折騰睡眠不好,但我們還是會重新和衣睡下。因為早上起早了,冷冷清清的也確實沒事幹。那時,我就想父親工作辛苦是辛苦,但精力還是挺旺盛的,要不幹嘛那樣來回折騰呢?嗯!記憶中,父親那時很兇的,每天早上他的臉總是很沉很沉,一腳踢開門,眼睛虎視眈眈的掃着我們,可以試想一下,如果我們不起來,那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麼?我們都怕他,儘管有母親時時處處像老母雞般把我們罩在翅膀下,但我們還是常常受傷。
印象中,父親對旁人總是很熱情,不論是對大人還是小孩一直笑眯眯的,那臉上的笑容真的很慈祥,很生動。好到如果我對大家說父親很厲害,別人都不相信。那時,大家的生活普遍困難,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會把食堂里的饃饃和肉悄悄的拿給他們吃,而作為他親生的兒女,我們從來沒享受過那樣的待遇。父親從來沒拿單位上的東西給我們吃過,哪怕是一個小小的饃饃。而因為他經常給別人好吃的好喝的、加之常常幫助人、在外人面前愛說愛笑、他的人緣特別好,尤其是與別人家的小孩逗樂時,那親切和藹的樣子確實叫人羨慕。那時,看着父親樂呵呵的牽着別的小孩的手來我們家裡給人家娃到處翻天覆地的找吃的找喝的,我特別生氣,家裡有什麼呢?他給我們買了什麼呢?找什麼找?但他還是喜歡找。記得
有一次,媽媽用攢下的錢給我和哥姐買了幾斤蘋果,由於家裡困難很少買水果,我和哥姐每人一次只吃一個,可是第二天剩下的十幾個果子卻統統不翼而飛,我當著父親的面故意到處找,父親知道我在找什麼,開頭沒理會,後來看我到處亂翻騰便說他拿去給鄰居家的孩子了,我氣壞了,他自己從來不給我們買零食,卻把母親省吃儉用買給我和哥姐的零食給別人了,憑什麼?那天我被氣哭了,父親見我哭也很生氣,一個人摔門出去了,我沖他的背影喊:“把這個家也拿去送人啊。為什麼不把家拿去送人。”我問母親,父親怎麼了?他為什麼那樣對我們?他是不是不愛我們?我們是不是他的孩子?儘管母親再三解釋說那是因為父親的壓力太大才那樣,讓我們理解他,包容他。但是性格比較叛逆的我還是認為在對待自己家人,特別是對待自己子女的問題上,父親不應該那樣。生活再苦再累,也不應該那樣,那是他的責任啊,他憑什麼那樣?如果不愛我們,那為什麼生我們?我很生氣,從那以後,我總是找茬故意氣父親,故意惹他不高興。為此,父親常常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對着他認為“膽大包天”的我吼,常常罵我、打我。那時的我個性太強,任父親怎樣打我,我都不會哭,更不會逃,光是瞪大充滿敵意的眼睛看着他,那時我就想人早晚總會死的,你乾脆把我打死算了。母親上來護我,我會把母親推到一邊不讓她管。那時,父親犟,我更犟。他打了我幾次,見我不跑也不哭,光是用充滿敵視的目光瞪視着他,知道用拳頭是制服不了我的,也就懶得惹我了。
那個時候,有父親在家裡的時刻,家裡面的我們不說笑,不打鬧。而父親一個人獨自坐在沙發上一聲不響默默抽煙、喝茶也成了我們家裡固定的一頁風景。那凝重的身影,那深沉的目光里偶爾流露出來的憔悴和失意讓我們讀不懂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父愛是什麼?我們不知道。我們心裡根本沒有過父愛的概念。那時,我恨父親。
後來,我隨哥嫂到漳縣生活,對家鄉親人的思念之情與日俱增,但心裡,乃至夢裡出現最多的還是為子女們哭、為子女們笑,為子女們操碎心的母親。多年來,我一直認為自己對父親的感情很淡漠,但今年“五一”節聽到老父親生病的消息后我的心裡還是沉沉的,那時我才明白父親在我心裡的位置。
零九年的春節我和丈夫、孩子是在武威老家同父母一起過的,回到漳縣的家裡僅僅兩個月,可是那天,當得知父親生病的消息后我還是毫不猶豫的和大哥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回家后,看到滿頭白髮的老父親被病魔折磨的面黃肌瘦,我的心陣陣作痛。父親得的是“病毒性帶狀皰疹”。聽醫生說這種病別說是老人得上疼的吃不消,就是身強力壯的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會疼的哭鼻子。那時,看着我那疼痛中的老父親,我就想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代替他老人家去受那個疼痛。父親因為我和大哥能夠回家看望他而顯得特別高興。儘管很痛,但他還是笑着,口裡始終念叨着:“還是娃們好啊,能回家來看我。到底是養下的!……”同時他還提到了年輕時的情況,他說:“那時家裡確實太苦了,加上你大姐生病,心裏面的負擔太重了,脾氣不好……”那天,父親嘮嘮叨叨說了許多許多,在他充滿懺悔的語言和飽含淚水的眸子里我深深的體會到父親心裡還是愛我們的,只是那種愛無法用語言和行動表達出來罷了。母親的愛是大海,父親的愛是幽谷。重拾兒時的記憶,大姐病逝那天,父親那哆嗦的嘴唇,那強忍着最終還是衝出喉嚨的哭泣,又清晰的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在那一刻,我才深深的感受出父親還是愛着我們,愛着家的。
現在的父親已八十一歲,額頭那刀刻般的皺紋記錄了他飽經滄桑、坎坷的人生歷程,在生活最最困難的時候,父親用自己的雙肩挑起了生活的重擔,想想那時如果沒有父親早出晚歸,披星戴月的辛勤工作,我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那時生活雖然苦了點,但最起碼作為他的孩子我們從沒餓過肚子。那時家裡沒什麼好吃的,但用來盛面的面櫃始終滿着,父親的工資不多,可是月月錢一到手,他第一件事就是到面鋪去買面回來,他說有面了娃們就不會餓着了。而幼年時的我為他買面的事還特別反感,認為他不應該動不動就去買面。長大了才想到父親買面確實是為我們好,那時討厭他買面純粹是因為沒餓過肚子的原因。而那時,我的小夥伴中確實有家裡買不起面做飯、做饃饃而經常餓肚子的。唉——那時的我確實是不太懂事。
斗轉星移,日月滄桑。如今,我和哥姐都長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父母卻老了,特別是我的老父親,頭髮已變的雪白,白的讓人心疼,讓人傷感。遠在漳縣我為自己不能夠照顧年邁的老父老母而自責,作為他的兒女,我和大哥也想把父母接到漳縣來生活,但父親說年紀大了,不願意到外地去了,身邊有姐姐和小哥照應着就行了。老人只是希望我們逢年過節常回家看看。是啊,正如歌中所唱:“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呀,一輩子不容易就圖個團團圓圓。”老人的要求確實太小太小了。在內心深處,我默默的在祈禱,祈禱我親愛的老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能夠陪伴我的母親一直走下去。能夠讓他的子女們多照顧幾年,多看上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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