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前,母親已生養過兩個孩子,可惜,都先後夭折了。我的出生給灰心喪氣的父母和整個家族帶來的不僅僅是喜悅,還有因為之前兩個小生命失去以後的恐懼和害怕。
我出生次日一早,裹着小腳的奶奶就趕到大佛寺給菩薩燒了柱頭香,然後念經抽籤。萬萬沒想到的是抽了根下下籤,解簽的老和尚看過後,連連搖頭,口中念念有詞“不出一月,小命不保矣”。奶奶聽后驚出一身冷汗,噗的一下,跪在老和尚面前,苦苦哀求,救命,救命。老和尚沉思良久,說:給孩子找戶多子人家,寄拜了吧。
奶奶連滾帶爬趕回家裡,當晚召來親朋好友,商量對策。三天三夜,遍訪鄰里鄉村人丁興旺之家,竟然找不到一戶同意寄拜的。人家回絕的理由驚人地一致,怕多子多孫的風水被外姓帶走了。躺在床上的母親心急如焚,讓父親火速告求我的外婆。外婆給擔任鄉長的外公下了道死命令,必須保證在一個月之內給我的小外甥找到寄拜人家。
外公不敢怠慢,腦子一轉,把全鄉13個行政村搜索一遍,立馬有了主意。跟外婆吩咐一番后,就讓外婆帶着禮物找上門去。雖然一萬個不願意,但是鄉長的面子不能不給啊。在辦理了相關的禮儀之後,我有了寄拜人家,叫他們為親爸,親娘;改叫生養了我的父母親為阿爸,阿嬸。小命有救了。除了認親媽,家裡人對我的看管真的是無微不至,好吃好喝自然少不了,還給我戴上金鎖鏈,銀項圈,想方設法要圈住我這條小生命。
親娘生養了三兒四女,個個健康,加上我就是8個,滿滿的一桌子。
從我有記憶起,親娘一直待我如己出,逢年過節去親娘家,待我比親生孩子還要好許多。每年過年總少不了給壓歲錢,如果不接壓歲錢,她無論如何不會讓我回家的。
我考上大學后,親娘複雜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她生養的7個兒女都不這麼會讀書,只有一個讀到初中一年級。因此都子承父業,做了普普通通的農民。我那時,大學的錄取比是2%,那一年,我們鄉就出了兩個大學生,一個中專生。考上大學,吃上商品糧,那是農民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大好事。親娘在為我開心的同時,也聽到左鄰右舍許多風水被寄拜兒子帶走了,好筍出在籬笆外的風言風語。親娘默默地承受着來自外部和內心的雙重壓力,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面對無法解開的心結,最後總是把它們歸於不可觸摸又無處不在的命運上。以後的日子裡,只要我去看她,在高興之餘,言語間,親娘還是會流露出對7個兒女沒有出息的感嘆。每當這個時侯,我總是習慣性地低下頭,感覺自己像個賊如的,偷走了親娘家的風水。
歲月在不經意間悄悄地走過。轉眼之間,親娘已經老了,她的身體一點點佝僂下去,過了80歲,已經成了弓型,沒有拐杖就站不穩了。這時侯,她最開心的是後輩去看她了。改革開放以後,務農的7個兒女都走上了致富路,她先是做外婆,奶奶,後來做太外婆,太婆了。過年時節,大家聚在一起,得滿滿當當地擠坐三大圓桌。親娘坐在中堂上,在接受小一輩祝福的同時,還一一給孫子輩發紅包,那個高興勁是沒法提了。
靜下來時,她會拉着我的手說:眼睛看不清了,路也走不動了,老了。我對她說,你健康着呢,你一定能夠活過100歲的。她聽后開心地笑了,樂得像個小孩子。每次去看她老人家,沒有讓我空手走的,不是捉雞,就是捉鴨,或者一籃子蛋,過年時必定還有一大口袋我最喜歡吃的棕子。
親娘不曾生養過我,但她待我如親生,甚至比親生兒女還親;生命中,能夠同時擁有兩位深愛我的母親是我人生最大的財富。過去的歲月里,我在她們無上的母愛中快樂地成長,沒有她們,我無以致今日;我願用我真誠的孝心陪着老人家走過餘生。願母親幸福,願親娘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