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的堅守
一走進許家山,有恍如隔世之感,莫不是走進了原始部落?此言從何而來,皆因目之所及,處處都是石頭。房子石頭砌的,窗子石頭雕的,道地石板鋪的,小巷石子嵌的,豬圈石頭壘的,甚至連拄這石窗的也是一根石頭。我想他們小孩小時候的玩具說不定也是石頭呢。踢石子,跳石子,彈石子,不亦樂乎。
汪洋般泛濫的石頭到底從何而來呢?有人說源於一次事故。地球以一種姿態睡久了,微微側了一下身子,哪曉得地殼運動、岩漿迸裂,產生大量的玄武岩。有人說,是因為仙人背着一袋石頭想造橋,結果雞叫了,就將沒用完的一麻袋石頭不負責任地隨地一扔,上天逍遙去了。結果許家山村的漫山遍野不是參天大樹,不是陌上花開似錦,而是那數不勝數,蔚為壯觀,氣勢磅礴的石頭。
許家山村的後人肯定嗔怪過他們的先人:“太公啊,你為什麼要選在這裡住哦,寧海好地方多的是啊。別人的太公給子孫留金山銀山,你沒有金山銀山也就算了,為什麼要留點石頭山?你好歹也留點樹山、竹山、柴山什麼的啊。也好讓我們靠山吃山啊。你不留我們金屋銀屋也就算了,卻給我們留個石頭屋。”
可是他們念叨歸念叨,卻捨不得拆掉這石砌的屋。這一間間屋,都凝結着祖先的滴滴汗水,淚水,甚至是血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鑿啊,挖啊,抬啊,挑啊,扛啊,銜泥築巢般砌壘而成,那真的需要石般的意志,石般的堅忍。
他們在城裡買了房,在鎮上造了樓,可是那兒還是他們的家,是他們的根,也是他們的精神家園。逢年過節,他們還會回村裡,摸摸這光潔的石頭;男婚女嫁時,他們雖然很多年不住了,還是會回家,把女兒從石屋裡嫁走。
行走在行人稀少的小徑上,一面面石牆,一幢幢石屋,寂寥地矗立着。在那片空曠的廢墟里,真的讓人唏噓不已。沒人知道,寂寞於你,是一卷永不釋手的波瀾長卷。曾經和你一起輝煌過的磚塊,木料,棟樑,磚瓦,都湮沒在歲月的深處,只有你還屹立於時光的芳草中,傲骨依舊。沒人知道,700年的風風雨雨,你還能笑傲在山之巔,水之湄,神采奕奕,鐵骨錚錚。那是誰家的漢子,有容納千古的胸懷;那是何方的君子,有壁立千仞的堅守!
一般的古村落,皆有幾株幾百年的大樟樹,站在村口迎來送往。而許家山的村口卻沒有。也許他們的先祖就因太愛石頭了,不想讓樹搶了石的風采,石永遠是主角。然而我在村中遊走,卻碰到了一棵黃楊樹。有言是千年不老黃楊樹。然此樹卻有一間屋高,枝枝椏椏繁茂異常,一副鎮定自如的樣子。該村的人浸淫在石林里,性格中亦有了石般的氣質。他們拒絕柔軟,喜好堅硬的東西,也許他們覺得只有黃楊木的堅硬才能與石匹配,才能一起經受風霜雪雨的侵襲。此樹居然還能開花,細細碎碎的小花開得滿樹都是,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
石頭講究的是皺,瘦,透,漏。像那些泰山石啊,太湖石啊,都被人買去案頭清供,間或涵養在後花園中,讓人賞玩。銅板石,你沒有那種媚骨,你黝黑的鐵石一塊,不惹人愛憐,也不想惹人愛憐,你的志向只在能為別人遮風擋雨。能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話,你就算被敲得七零八碎,又有何妨啊?難道寧海人那石骨鐵硬的脾性,那石骨鐵硬的話,是源自於此?
你的平凡成就了你的不平凡,你的低調成就了你的超凡脫俗。難怪人們會舟車勞頓,絡繹不絕地遠道而來,懷着膜拜的心理來瞻仰你,並深深地陶醉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