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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笑與淚的奏鳴曲——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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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然間看到安意如《世有桃花》中有這麼句“我要你,在這世上,安然老去直至白髮蒼蒼,此生靜好,不被這亂世烽煙湮沒”。倏忽間就想起了生不逢時的曹植,想起了他坎坷的遭際以及那令人高山仰止的才思。

  一切的故事都源於公元200年那場令北方大地震動的戰役,魏武揮鞭,以少勝多,袁紹勢力從此退出歷史舞台。但有誰會想到,來之不易的勝利換來的不僅是北方的統一,更是兩個人悲劇的命運。“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甄姬的容貌絕倫遠近聞名,當文帝曹丕踏入袁熙府邸的那一刻,神思被那隱藏在斷垣殘壁后的一抹亮色牢牢抓住,“遂納之”,春秋筆法的記載,言語間就決定了一個女人的一生。呼號?反抗?歷史總會無情地過濾掉一個女人面對不公命運時的掙扎。

  曹植,一個才高八斗的天才,一個不與人爭的君子。他的一生與戰場隔絕,日日陶醉於自己的文字故鄉,呼三五朋友,把酒言歡,在亭台樓閣間吟風弄月,興之所致,洒脫不羈。這般詩酒年華的貴族悠遊生活,乍看之下就像上天的寵兒,令人嫉妒。但天道無常,命運之神早已悄然埋下悲劇的種子,躲在暗處幽密地笑着,靜待它開花結果的那天。在這個亂世,處處瀰漫著猜忌、死亡的氣息,無人能倖免,縱然脫得了刀光劍影的戰場,也逃不出權力、政治的桎梏。有時,致人死地的不是刀劍,而是親情,是親人。

  曹丕也是個善寫錦繡文章的才子,但是與其弟相比,就顯得黯然無光。倚馬萬言、落筆成文的曹植從小就深得曹操寵愛,在帝王之家,被寵愛的孩子往往會最終成為世子、太子,觸摸權力的巔峰,曹植也不例外。史書載,曹操認為曹植可定大事,幾次想要立為世子,但因其行為放浪,目無禮法而最終作罷。曹操的這份偏愛就像往曹丕內心投下了一粒危險的火種,瞬間就蔓延成一場燎原的嫉恨之炎。許多年後,當他以魏文帝的身份坐在高高在上的皇座上時,仍不忘對曹植的提防監視,最終將他貶謫流放。從無憂的公子到漂泊的浪子,身份的轉變就是這麼的猝不及防。

  當拖着腳步離開都城時,看不見十八相送、長亭話別;看不見涕淚交流,依依不捨,回望巍峨的城門,心知此生再難回來。

  遠離了政治鬥爭的中心,思想隨着腳步變得無拘無束,從鄴城南下,一路上有無數行色匆匆的飛鳥掠過眼前,如失了家園般遊盪天地間。野有餓殍,民有飢色,甚至連鳥獸都彷彿被戰爭所傷,天大地大,何處是吾鄉。再也不復觥籌交錯的宴會,再也不見三五成群的詩友,流放的路途甘苦自知,險山惡水間處處隱藏殺機,一介文人,手無寸鐵,生命像殘燭搖曳,朝不保夕,此刻看來,每一秒鐘的行走都是上天給予的恩惠。路邊隨處可見的溝渠河塘,長滿了不知名的雜草,在湖面上叢生交叉,攔住了汩汩細流。這是一個月圓無風的夜晚,月光堆積在湖面,安靜而憂傷,死一般沉寂的湖水間或響起一兩聲昆蟲的窸窣。此情此景,多麼像父親在南方赤壁所作的“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那時,父親意氣風發;那時,哥哥成熟穩重。而如今,我卻被一個無端的猜疑逼得無處容身,如這烏鴉一般向南漂泊,無巢可歸。河中的蓬草在月光下隨水而動,一陣晚風掠過,將它們帶起、裹挾,在風中扭動,轉瞬間蹤影全無,不知被吹往何處,“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長去本根逝,宿夜無休閑”,我曾以為只要與人無爭就能安安穩穩地生活於世,但換來的卻是“宿夜無休閑”的動蕩,亂世的生存法則,我,讀不懂,學不會。

  洛河,洛神,一段關於中華文明的美麗傳說,相傳伏羲氏之女宓妃因迷戀洛河兩岸美景而降臨人間,教會了上古民族“有洛氏”結網捕魚、狩獵養畜等生存技巧,被天帝封為“洛神”。在這片瀰漫著殺戮與野心的大地上,眼前橫亘着的這泓碧水顯得如此詩意如此嫻雅,粼粼波光,蕩漾萬頃,上天彷彿做好了一切準備來迎接這位失意落魄的才子。洛河,就是為你而造的舞台;洛神,就是為你而選的舞伴。

  宓妃、甄宓,多麼相似的兩個名字,好像是冥冥中的指引,指引我來到這個睹物思人之地。夜正岑寂,相思的情愫如藤蔓般瘋狂生長,當年,在千軍萬馬凱旋迴京時依稀看到你依偎在大哥的懷中,蹙眉淺笑間令人目眩神馳,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羨慕大哥。後來,你成為了皇后,深居簡出,高高在上,我再怎麼觸手也遙不可及。忽然很羨慕牛郎與織女,錯手劃下的一道銀河能讓他們相聚相擁,而你我,不是神仙,在塵世也只有過一面之緣,甚至還來不及相識,我這一別京師,恐怕只能與你黃泉碧落、生死永隔。今夜的洛水,澄凈如鏡,彷彿能映出你的影子,是一個值得我為之駐足的地方。

  既已生愁,怎能沒有酒來澆,幸好行囊里還剩半瓶。既然無人與我共赴曲水流觴之宴,那就讓自己獨酌個痛快。一盅下肚,臉頰已隱隱發燙。眼前的月光,眼前的洛水模糊而遙遠,內心的愁被這苦酒越澆越濃,越澆越深。恍惚間看到有人翩躚而至、踏水而來,飄飄渺渺的身影融入天地間,亦真亦幻。素衣長袖,月下起舞,裊裊婷婷,古老的傳說,瞬間鮮活了起來,今夜的洛神只為我一人表演;今夜的我只為洛神一人作賦。“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傳說中的洛神,思念中的甄姬,分不清誰是誰,眼前只有一片流光溢彩的華美舞姿,彷彿能盪盡世間的一切污穢,能澄凈天與地、洗凈傷與淚。今夜,請允許我暫時拋卻俗世的煩惱,趁着夢未醒、酒未乾,盡情陶醉在遠方伊人的靚影中,伴着月、伴着酒,遙遙注視在水一方的女神……一支舞畢、一壺酒干、一篇賦成,名曰《洛神賦》,又名《感甄賦》。東方的天際,隱隱泛白,在北方,在鄴城,大哥與甄嫂此刻想必正你儂我儂、相依相偎。而在昨夜,在洛河,神明也曾垂青於我,讓我能在千山萬水的流放途中得到一絲慰藉。此後漫漫寂寂歲月冷冷清清凄凄,只剩長長懷想。此生靜好,白髮蒼蒼,頤享天年,送給大哥與嫂子,也送給我自己,畢竟,我們曾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白髮蒼蒼,此生靜好,一個現在看來平淡如水、觸手可及的願望,但在那個時代,卻成了曹植與甄姬的奢望。史載,曹植一生封地被遷多次,最後死在陳郡;而甄姬,則在後宮爭鬥中受讒言,被曹丕賜死……多年前,袁熙府中那一次驚艷的相遇,洛水河畔那一個夢幻的夜晚,都堙沒在滾滾黃沙中、亂世烽煙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心動,到古稀,中間橫亘着的,更多的是生死契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