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有、有兒子了”。外屋臨時借來的暖爐頂着的小哨壺歡快地響着笛兒,裡間窗檯角落裡的小油燈伴着樹恩輕微的呼音,吐着燈蕊、一躍一躍、播着溫馨;魚肚時分,三代單傳的茂子探着身子、攬着荷草、傍着耳朵、粘着秀髮、噙着玉頸興興的道;荷草柳眉杏眼的白臉上沁着香汗、流着眼波、泛起朵朵紅暈;“別、別碰着孩子了”,順手撩開裹角,藍布碎花裹包里嫩粉的小傢伙貓兒一樣睡着。
辰更依稀,外間腳步窸窸窣窣;風箱聲聲,灶光印在樹恩寬闊的國字面上。“荷草,缸里丟小半截米,一塊豆腐、十來個雞子了”;氣霧中,頭挽絹巾、套袖紮緊、棉褲奇身的五老丁急急的說。“錢匣里只有一個袁大頭和一堆法幣了,法幣不值錢,連上荷草的醫養用項哪夠啊!”。“你先和鄰舍挪兌一下,爹來了就好辦了”“啊、啊”茂子思悻着應答,他剛舒展了一夜的促窄的眉宇又擰攏了。
“東邊院首炭廠夥計白聞喜、朔縣人、外來不長、不行,旁邊綢緞莊夥計趙娃、不能,鄭先生一家更不問了,平時就總接濟眾人;“唉!唉!唉!只能找賈爺了”茂子低聲自語,“你先過去,讓娘跟着你”。
一張花梨八仙桌倚立在內院中堂的北牆處,面子及包邊的雕飾花然而現,武財神惟妙惟肖、怒目而視、伸手財到,兩屏“桃花褪艷、血痕豈化胭脂;豆蔻香銷,手澤尚含蘭麝。”楹聯黑底金字、粉裝艷彩。尺陽斜暈,淡灑在賈巡長的肥臉上,麻豆雀起,醉眼眯睜,印堂回光些許;傍着炕桌、倚着被卷、蠟黃的板牙重重地嘬着鑲銀煙槍,煙縷飄然而上,盡室濁香。
“賈爺,您老早啊,家裡的生養,身體不好,能借點錢嗎?”,茂子鞠着躬,“老爺才買了三十四畝地、你三姨頭倆月前才生了兒子,哪有錢給你”,坐在中堂八仙桌旁的大太太蔣梅儀探頭東屋搶白,正在捶腿秀秀的三姨太楚地荷默默;“吱呀”門開了,五老丁閃了進來;“哎呀,五嫂子來了”蔣梅儀急道;礙於六老鬼的名聲,巡長慌慌地坐了起來;“五嫂子啊!,來咱縣城了,早說一聲啊!兄弟在逍遙樓給你擺酒啊!”,“茂子的事,好說、好說,老規矩,法幣借五還八,銀元貸九還十,年關算帳,您老來了,讓荷草過來,咱再商量”,賈巡長訕訕笑着;“啥?我來了,你還這樣,侯着吧你”,“這年月,我也難啊……”話音未歇,五老丁前腳已邁出門外,賈家的黑貓正在玩着骨頭;“地荷,快送一下五嫂子”;行至月門外,三姨太探出香包,僅有一個銀元,幽幽的說“嫂子,你先使着,別讓大太太知道了”。
聞喜偷偷掩簾、竊竊聽看,淡秀的地荷手臂處赫然一片尺打的青紫,茂子的臉青色愈加泛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