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帶着“豆”的名字中,讓我選擇的話,我毫不猶豫地喊出一聲“土豆”來。
土豆“土”得我愛,洋芋“洋”得我愛。
光禿禿地從黃土地里長出來,其實他的名字並不土,在我的家鄉人都叫他“洋芋”,倘若當對着爺爺、奶奶,說土豆的話,我敢肯定,他們會感到很好奇的。因為半輩子過來了,人都叫洋芋,還認為土豆是誰家孩子的名號呢。其名字土還是不土呢?我就給土豆說:“土豆,土豆,城裡人把您叫馬鈴薯,土豆,反而把你叫土了,鄉來人稱呼洋芋,反而叫把你洋了。”
記得我在上小學的時候,母親經常會在土爐子里燒熟幾個土豆,給我裝在書包里,母親給自己留下一個——
那時候的我還年紀輕輕,不懂事兒,奔奔跳跳,很活潑的就上學去了。在學校里,其他同學有的拿着油餅吃;有的拿着白饅頭吃;有的拿着蕎麵餅子吃;還有的拿着苞谷面的嬤嬤吃……,當我看到同學吃饃饃的時候,就很想吃那白面饅頭,看到其他同學吃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地從書包里掏出母親裝好土豆,拿到教室外面去吃,學校里的學生都叫我“窮鬼”時候,我的心裡很難受。人家的孩子,吃的比我好,穿的比我好,其實,我已經困難習慣了。
還有一次,奶奶把鍋里的土豆煮熟時,剛剛揭開熱鍋,我就把手伸進了鍋里想抓上一個迫不急待地吞上一口,鍋里冒着熱騰騰的水蒸氣把我的手燙傷了,連忙把手放進了廚房桶子里的涼水裡,涼了一下,不過不太要緊。奶奶給我在手上抹上了家裡存放的陳年雞油。現在想起奶奶時,奶奶去世已經十五個年頭了,奶奶的生日在正月十三日。那時候給奶奶過生日,經常吃的煮熟的土豆或母親切得細細的土豆絲,碗里一滴油也沒有。家裡缺吃斷頓,土豆就是救命的唯一營養品了。又逢正月里,我給奶奶線上一上一頓“白水麵疙瘩”,舀一碗“年夜湯”,這是奶奶活着的日子裡,最嚮往最愛吃的美餐,但願奶奶在西天上不要挨着肚子,過一個平平安安的“九泉年”吧!
說實話,我連土豆皮子都捨不得剝掉,燒焦的皮子就像母親、父親的臉,土豆的臉上深一個淺一個,大一個小一個的窩窩就好似黃土人的臉蛋,從黃土裡爬出來,帶着黃土的一種精神,有着“硬漢子”的風格。我背着母親縫好的書包,裝着土豆爬過杏兒岔的山,走過一條山頂上的“蚰蜒路”時,還要下小廟灣的陡峭的山路,腳底下一滑,把書包掉到地上,土豆從書包里滾向山下,我和弟弟找土豆而遲到了,遲到了,老師就要罰到校門口站一個小時的,那時候,老師對學生要求是特別嚴格的,根本不允許遲到,站得我的兩條腿都發酸,我都不敢挪動一下腳,我的臉上就像大土豆,弟弟的臉上就像小土豆,一雙土豆在校門口站起了崗來。站了一節課後,小周老師就讓我和弟弟進教室聽課去,這一節課,我空着肚子聽着課,心裡依然想着那些滾在溝底里的土豆,是否被人家放的羊給吃掉。
中午放學了,我和弟弟在尋找土豆,只找到了一個皮子有點創傷的土豆。把其掰開來,我吃小得半個,弟弟吃大的半個。我們餓的面黃肌瘦,不吃土豆的話,疲乏的走不到家裡。人家的孩子到家裡,寫作業的寫作業;踢毽子的踢毽子;滾鐵環的滾鐵環,我和弟弟無精打采地回到家裡,還要幫家人干農活哩!
當我走在大門前,看到一堆土豆時,我就拿起生的先咬上一口,等不住煮熟熟了再好好品嘗。
如今,當我看到場埂下,那個黑乎乎的土豆窯洞時,我就想起了爺爺。爺爺去世的那年,我還不到六歲,但他提着籃子,鑽井窯洞里掏土豆的背影,就像發生昨天一般,他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棉襖,袖口和衣襟上的棉花掉出了串串來,褲子上的補丁有張着口的;有睜着眼睛的;還有貼着耳朵的。尤其是在爺爺褲子後面的補丁,人在看的時候,好像也對着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看看。
我哈哈地笑着說:“爺爺啊爺爺,爺爺的屁股上‘娃娃’長出來了。”
爺爺笑着對我說:“那是屁股上看大門的‘老漢’吧。”
爺爺拾滿了一籃子土豆,提着倒進屋檐下的缸里,吊些水洗乾淨,晚上就要煮在鍋里。在山裡拾柴的母親背着一捆柴回家時,奶奶感冒着睡在炕上,母親一邊要照顧奶奶;一邊在土灶頭上架起了大鍋,為家人煮土豆哦,父親這一年出外打工去了,不在家裡。姐姐坐在灶頭前的那個小木墩上,手裡整好柴,擦燃一根火柴點燃后,一束一束地向灶火門裡燒火,屋外的南風呼呼地刮著煙囪接着倒煙,從灶火門裡噴出了火來,把姐姐的頭髮燎了一下,姐姐捂着眼睛哭着;鍋里吱吱的響着;炕上睡着的妹妹也嗷嗷的叫着;爺爺圍在土爐子跟前等着。爺爺被生活的折磨與煎熬,頭上猶如戴着一個白面碗,口皮上干起了一層血痂。正好這一年既是吃土豆最多的一年,也是土豆豐收的一年。
土豆來自黃土裡,帶着黃土的命,還帶着黃土人的氣色。我不僅深深地愛着土豆的醜陋,而且更愛土豆黃色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