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月份的一天,我因要搬到租住房去到街上找車。四月的天氣,雖說是春未夏初,但天氣已經很熱了,我雖穿着襯衣短褲但還是抗禦不住熱浪侵襲,滿臉的汗水。由於是初來乍到對周圍環境不熟悉,不知何處能找到拉傢俱的車輛,在大街上茫然四顧不知所措。
猛然,身後一個聲音響起“大哥,讓一下”。回頭看,卻是一個中年漢子拉着一輛板車,車上裝着捆紮的牢牢實實的一車物品,拉車的中年漢子彎着腰蹬着腿費力的拉着車。我靈機一動,心中一喜“師傅,能不能幫我拉點東西?”,“可以,拉那樣?”中年漢子乾脆的回答道。接着,我向中年漢子講了要拉的東西和地點,並約定了來的時間后回到屋裡等候。半個小時后,中年漢子守時的來了,同來的還有他的妻子,一個很瘦小的農村婦女和一個十來歲孩子。中年漢子說:“叫妻子來可以幫他搭把手,孩子可以幫他守着搬到樓下的傢俱”。聽后,心中暗自想,“想的周到,看來是找對人了”。中年漢子看了要搬的傢俱,又問了新居的樓層,思量了一會要價說“兩佰無”,我心想,這些傢俱,當初單是從樓下搬上來“背兜”就要了我兩佰多元,這回他還要拉到新住處,還要搬到那邊五樓,兩佰元確實不多。但長期以來形成的討價還價的習慣還是促使我拒絕了他的要價,還價道“一佰五十元,多了我就另外找人”,實際上我根本不知到那裡去找人。中年漢子看了看我,張口欲言又止,低下頭深思了一會,又轉頭看了一眼他的妻子,對我道“好吧”。我用一種勝利者的眼神看着他說“那就開始吧,我一會還有事,要快一點”。見我催促,他麻利的轉過身去指着已捆紮好的幾個板凳對那個十多歲的孩子說道“你把這幾個板凳拿下去放在車的旁邊,並在那裡守道”。這時他的妻子已在挪動其它的傢俱,中年漢子走了過去,分別移動着這些傢俱,試着它們的重量,並從中挪出一件較輕的對妻子說道“你背這件”。一邊說一邊用一條布帶擰做的兜繩將傢俱兜住,將繩子另一端搭在蹲在地上的妻子肩上,在妻子起身時中年漢子努力的抬起傢俱,並對步履蹣跚的妻子囑咐道“慢一點,背不起了就放下休息,要注意不要把傢俱碰到了”。目睹妻子搖晃着慢慢下樓后,中年漢子也用兜繩背起了要搬走的傢俱中最重也是最大的一件,一個兩開門的衣櫃。他彎着腰,身體幾乎成為九十度,小心意意的向前挪動着,同時儘力轉動頭部觀察着四周,避免傢俱碰到扶梯。就這樣,一趟、兩趟、三趟......,半個多小時后,全部要搬走的傢俱都搬出去了,我也隨着他們的最後一趟來到樓下。
時當正午,頭頂上一輪烈日,空中沒有一點風。街道上熱浪騰騰,迷眼望去,到處閃着耀眼的銀光。街道兩旁的樹木都無精打采地、懶洋洋地站在那裡。
路旁,一輛看起來有些怪異,超長超寬的板車停在那裡,上面已整齊地擺滿了搬下來的傢俱、包裹等物品。中年漢子一邊用繩子將傢俱等物品捆綁住,一邊叫他的妻子在路邊休息,又一邊叮嚀他的孩子不要亂跑注意路上的汽車。不一會捆綁完畢,中年漢子走到車前將拉繩套在肩上,雙手抓住車把彎腰蹬腿費力拉動板車,一旁的妻子也急忙跑上前去,抓住一邊的車把同她丈夫一起拉動板車往前,路旁玩要的孩子也懂事的跑過去,伸出細小的雙手搭在車的後面,似推非推的跟着板車前行。
一個半小時后,所有的傢俱又重新搬上了樓,只不過那是我新租的住所。我虛偽地讓他們在沙上坐下休息,中年漢子客氣地拒絕了,同時拿過幾個小凳遞給他的妻子。看着他們氣喘吁吁的樣了,看着他們滿臉的熱汗,我心中不免有些揣動,是可憐、是同情、是讚許,似乎都是,似乎又都不是。我從衣袋裡掏出煙盒,從中抽出一支遞給了中年漢子“抽支煙,休息一下”。中年漢子接過煙,對我微微一笑,從衣袋裡掏出火機點燃了香煙很很地抽了一口。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問到“你作這行很久了吧?”,中年漢子又抽了一口煙,然後抬起頭看着我說“八年了,八年來天天在這裡的大街小巷轉,差不多所有的小區我都熟悉,這些小區只要你說出樓號,我都能找到”。我微微地點了點頭,算是對他的回答。
我從冰箱里拿出幾瓶礦泉水遞給他們,中年漢子大口的喝着,一瓶水兩口就見了底。喝完水后,一直都很少說話的他卻對我打開了話匣。他對我說到:他們是貴州畢節的,所在的村比較偏僻,離鄉鎮又遠,平時很少到這些地方去。由於地處山區土多田少,只能種包穀、洋芋等農作物,大米很少。雖說現在吃飯不成問題,但要用錢還是很難,種點菜擔到鎮上去賣,來回要走將近三十公里,加上在鎮上吃午飯要用掉一些,賣菜錢就剩不下幾個了,實在不划算。加上老婆有病娃娃又小,要用錢的地方多,沒辦法只有出來打工。來到這個小城后,由於沒有文化,又沒有一技之能,只有賣“憨力氣”。開始是當“背兜”,後來和幾個拉板車的老鄉認識了,才入行當起了“拉車夫”。由於肯買力,不太計較錢多錢少,漸漸地有了回頭客。幾年後,有了些積蓄,想到有病的老婆,要上學的娃娃,又想到自己也需要個幫手,就把老婆和娃娃接了過來。一來城裡醫療和教育條件要比鄉下好,二來老婆可以給自己幫把手,娃娃也可以受到好一點的教育。幾年下來,雖說很累也吃了很多苦,但也找了點錢。老家的房子原來是茅草房,現在重新蓋過已經是磚房了。在苦些年,等到娃娃大學畢業了,老婆的病好些了,搬不動了,就該回家了。此時,他顯得一身輕鬆,嘴角邊還帶着一絲笑容。
我沒有答話,默默地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心中似有所感悟。他的話語是樸實的,沒有時下人們說話時的那種“牛氣”,不光沒有牛氣還略顯卑微。他的職業看起來並不高雅,工作環境也很差,也沒有什麼理想目標之類的廢話,有的僅僅是通過賣“憨力氣”用其畢生實現孩子的教育妻子的健康,一間能僻風雨的磚房的願望。看着他們,我心中頓升出一股愧疚感,愧疚於我們看他人時的自高自大,愧疚於我們與人交往的虛偽與自誇,愧疚於我們想事做事的不切實際,愧疚於我們和人相處時的斤斤計較。我從隨身腰包里抽出二佰元遞給中年漢子,他一手接過錢,一手從褲袋裡摸出幾張十元票找退給我。我拒絕了他的找退,默默地看着他,輕輕地將他推向門口。看着他們浸染着汗漬的後背,看着他們疲憊的身影,看着他們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的離去,深感他們雖然是賣“憨力氣”的拉車夫,但他們的心靈是善良的,內心是純凈的,生活是充實的,對未來是有着美好憧憬的。
羅馬一位演說家說過:“有用才是偉大真正的尺度”。社會上各個行業都是社會的組成部分,各有各的作用,它們之間本身沒有貴賤之分,賣菜的小販、出“憨力氣”的拉車夫與從事公務活動的官員、大公司的白領,從事商業的老闆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有的只是他們對於所從事職業的態度,因為它代表了一個人的人生態度、人生志向和人生的理想。
事情已經過去半年多了,可這件看上去很平常的生活小事,卻使我難以忘懷。是啊,不管是賣菜的小販、出“憨力氣”的拉車夫,還是從事公務活動的官員、大公司的白領、老闆,他們都有着各自的人生志向和人生的理想,他們同樣都應得到我們的尊敬和贊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