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初中畢業,高中開學那一天,她哭着鬧着要輟學。家裡人打過罵過之後,見她仍態度堅決,便隨了她。爸爸說:反正是丫頭,還得了這個病。過兩年就託人把你嫁了,省心,省糧食。
有了兩個姑娘后,家裡更念着盼着要生男孩,為江家傳宗接代,也為爸和媽養老送終。她的出生無疑讓家人失望、厭惡。而且她遠不及兩位姐姐漂亮、討喜,她又瘦又小,爸爸嫌棄地要把她送人,奶奶好不容易將她從爸爸手中奪下來,用小米糊養着。
從小,她常常遠遠地看着姐姐弟弟們依在爸爸身旁聽故事,看他給他們分糖,對他們笑。她知道:她與姐姐們不一樣!
不知是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還是天生調皮。她整天和村裡的男孩子下河摸魚、上樹捉鳥……。挨打對於她來說,像吃飯要張口那麼自然平常!再加上六年級時,也就是她13歲那年的春天,被檢查出心臟病,家人越發地疏遠、不喜歡她了。
下學后不久,聽說村裡的女孩都到外地去打工了,爸爸便讓她拿着大姐的身份證,跟村裡的女孩一起,進了一家電子廠,工資不高,但管吃管住,一月下來,還可以余好幾 百塊錢。她不願給家裡寄,一點都不給。她想存起來,為自己治病。
為了省錢,她不出去逛街,不吃零食。除了上班時間,下班幾乎都在睡覺。物質得不到滿足,精神也極度缺乏充盈的活水。
有一天,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向下鋪借了一本書。因為上學時,書就是她的安眠藥。
《一片葉子落下來》?書很薄,書名也簡單易懂,她挺喜歡。猜想它可能是本童話書,便不緊不慢地讀起來。當她讀到:
----如果我們反正是要掉落、死亡,那為什麼還要來這裡呢?
----是為了太陽和月亮,是為了大家一起的快樂時光,是為了樹蔭、老人和小孩子,是為了秋天的色彩,是為了四季,這些還不夠嗎?”
她終於抑制不住啜泣,嚎啕大哭,直到泣不成聲。從小到大她從沒這樣哭過,即使,被打得流鼻血,被打得下不了床,也只是咬住下唇、掉幾滴淚而已。這本書引導她認識生命存在的意義,教會她感動。
她突然覺得,書是這個世界最好的東西。它讓她擁有更多更多,只屬於她的,她一個人的繁華的內心世界。從此,她戀上了廠圖書館。
偶然有一天,她發現廠里有自考補習班。她毫不猶豫地報了名。她很感激,這正是她想了很久,尋了很久的,用來證明自己的最好的方式。
為了自考,為了讀更多的書,她無數次地拒絕爸爸,回去跟一個大她將近二十歲的人定親。
她開始認真地準備自考,從中專連讀大專,從大專再念到本科。她無法說服自己停止學習。23歲,她已經拿到了本科自考畢業證。在拿到本科畢業證地那天,她毅然決然地向工廠遞交了辭呈。
回到老家徐州,有學歷有經驗的她,經過兩年的努力,現已是一家工廠的高層管理人員。在此期間,她也找到了屬於她的另一半,她知道這個病治不好,但他不在乎,這一點讓她感動到願意嫁給他。去年,她25歲,在醫生的幫助下生下了她的女兒,非常健康。
女兒漸漸長大,由她婆婆帶着,她很放心。
她已經在準備明年秋天的研究生考試。老公說,他會用行動支持她。現在,家裡家外的大小事物,他默默地一個人承包了。
周末空閑,她會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娘家,由愛人陪着。
是的,知識讓她懂得包容和感恩。有時候,她可以感覺到父母無言的愧疚,對她來說這就夠了。當然,父母更多地是欣慰!
爸爸常笑着對她說:“丫頭,你不知道,村裡的人都把你自學成材的事拿來教育小孩!你給我們老江家長臉啊!”一如多年前爸爸面對姐姐弟弟們的笑。
她淡笑不語。
她常想:如果沒有那本書……
她慶幸當初,更慶幸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