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去春來,油菜抽苔的季節了。記憶中的那片金黃早已漸行漸遠,消失在天際雲邊,只留下無盡的悵惘,在心頭默祭,那一望無際的金黃啊……
不知從那一年開始,故鄉肥沃的黃土壟上開始了油菜的金黃景緻。歷經一個漫長的寒冬,驚蟄一過,油菜就爭先恐後地開始了青春的萌動。彷彿一夜之間,由三四片葉子忽而變為六七片甚而更多,肥嫩的苔高舉着花苞,幾天的功夫就達到幾十公分高。每年的這個時候,也是我們最放縱的時候。脫掉臃腫的棉衣褲,在麥田裡輕快地翻着跟頭。田邊折來柳枝,做成柳梢,邊瘋邊不成曲調的吹着。嬉鬧滾爬,全然不顧踏壞了多少麥苗油菜。即使田主發現了,也只能遠遠的瞪眼、喝罵,因為沒有誰會跟一群孩子較真。最不可思議的是,那時的我們都愛吃鮮嫩的油菜莖。一把掐斷,去掉皮和葉子,整個的塞進嘴裡,嚼得滿嘴冒綠沫。那味道至今記憶猶新:脆脆的,甜甜的,十分清香。
陽春三月,是油菜花最盛的季節。一出村子,漫天漫地整個的黃。那種華艷的黃格外耀眼,陽光下,天地渾然一體,連雲似乎也被染成了金黃。那種明艷的黃,黃的肆無忌憚,黃的酣暢淋漓,黃的令人眼花繚亂,黃的令人激情澎湃!看着這無邊的金黃,你會覺得黃色真乃天下絕色,無怪乎西漢中期開始黃色為皇室專用。的確,黃色彰顯着一種高貴,一種傲氣,一種大氣,一種霸氣。養蜂人會在這個時候趕來,放出千千萬萬隻蜜蜂,任其在金黃的花海中采個夠。春困襲來,我們會光着腳丫,坐在灌木叢一樣的油菜下,恣意描繪着遙遠而又模糊的未來,說著笑着,不知不覺就倒在了鬆軟而又溫熱的田疇上,酣然睡去。一覺醒來,往往是日頭西墜,涼意微微。這才收拾起竹籃,慵懶的朝炊煙裊裊處歸去。
清晨是油菜花的少女時期。初綻的花瓣上,露珠星星點點,蜜蜂尚未攪擾,可以晶瑩一兩個鐘頭。在蒙蒙晨霧中,小黃花是那樣嬌羞,那樣嫵媚,那樣含蓄,那樣的楚楚動人。香氣雖沒有中午那樣濃郁,反而令人更覺神清氣爽。看花枝微顫,一種詩意,一種詞情,一種畫境會油然而生。多麼想,揉碎自己,幻化為其中的一朵,迎風起舞,在春天盡情展示一株油菜的風華;多麼想,時間凝滯,將自己風化,就這樣佇立千萬劫,無喜無悲,無愛無恨,伴隨着這蕩滌靈魂的金黃,直到地老天也荒。菜花也可以吃,有微微的辣意。但誰又忍心吃她們呢?遍地油菜花開的時節,已在我記憶的深處扎了根,保存在我記憶的黃金階段了。
花開花謝,冬去春回,歲歲年年棄我而去,我熱戀的油菜花也從視線中剝離。那個熱鬧的花開情景即便是在夢中也不能出現了。我童年的歡樂,我童年的夢想,還有那時的人和事,都在金色的汪洋中定格,成了沒有亮色的陳年往事。如今,那一方水土格外寂寞:金黃與碧綠早已不再,滿目的樹,扯天扯地的樹,樹的那邊,也許還是樹吧?沉沉浮浮的記憶,浮浮落落的人生,使我格外懷念那片金黃,懷念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我摯愛的童年,油菜花,每年的春天,我只能以這種方式,在心裡,默默的,祭你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