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與書法有緣的我,永州一行,會與浯溪碑林結緣。
浯溪碑林在湖南永州之祁陽縣。永州是一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說它陌生,是因為它在湖南屬於邊遠地區,沒去過,也很少感知它;說熟悉,是中學課本上柳宗元的名篇《捕蛇者說》,說的就是永州。後來還知道它還是的書法大家懷素、《愛蓮說》作者周敦頤的故鄉,這裡還有神秘的女書。
因為新余的市長魏旋君一年前赴任永州,便有了對此地特別的惦記和心儀。早計劃去看看老市長,遺憾的是,她之前一個月高就益陽后,我們才成行。
“五一”小長假,朋友相邀去了一趟永州,走馬觀花,轉了三縣幾處景點,陽明山、寧遠之文廟、九疑山、零陵之柳公祠、祁陽之浯溪碑林。對我來說,印象最深、最值得一書的就是浯溪摩崖碑林。
在一個月內,赴紹興、訪祁陽,目睹此生都難得一見之名碑名帖,感奮不已,飽了眼福。
蘭亭、浯溪兩地不游,枉為書法人。
祁陽之浯溪像一塊巨大的文化磁場,它不僅吸引了歷朝名流精英造訪,也讓我親身登臨感受了一番古代文化之魅力。
碑刻是固化的書法,是歷史文化沉澱。幾經歲月變遷的古迹,淹滅消逝殆盡,能僥倖留下的碑刻是難得的瑰寶。
浯溪碑林位於祁陽縣城關鎮東南1.5公里,浯溪小溪自南5里的三泉嶺麓雙井發源,蜿蜒北流,至此匯入湘江。三峰崛起,懸崖峭壁,綠樹濃蔭,風景秀麗。
浯溪碑林面積5.6萬平米,是我國江南最大摩崖碑刻林。浯溪碑林,唐代文學家元結髮其端,宋人定其規模,明清再壯聲勢,是一座留給祁陽、湖南、乃至中國的書法藝術寶庫。
據統計,碑林現存碑刻485方,其中唐代16方,宋代110方,元代5方,明代84方,清代92方,民國13方,不明年代的165方。篆隸楷行草五體倶全。歷代在浯溪留下墨寶、詩文的,自唐元結、顏真卿以來,達官貴人、學士名流有數百人之眾。唐代有杜甫、劉長卿、皇甫湜、李陽冰、季康、鄭谷、蔡京、李諒、王邕等;宋代黃庭堅、米芾、張孝祥、潘大臨、楊萬里、秦觀、李清照、范大成、張栻、張耒、狄青、王炎、吳儆等;元代有楊維楨、郝經、宋渤等;明代有唐瑤、茅瑞徵、顧炎武、王夫之、沈周、董其昌、王錫爵等;清代有王士禎、陳大受、喬萊、許虯、何紹基、袁枚、錢灃、吳大徵等。
他們有的是便道過此,有的則是慕名而來。在此留題詩文,或記事、或寫景、或抒情、或議論,匯成石刻,使浯溪成為一處奇特的文化驛站和長廊。
如此眾多的文化名人薈萃,讓我總想去探究其源流。古代交通以水路為主,臨近河水之濱,尤其是碼頭,往往是古人靠岸下榻休息之所。浯溪匯入湘江之處,“三峰壁立,怪石嶙峋;竹樹濃陰,宛如畫屏,摩崖臨江如削”。如此之風景秀麗絕佳處,便成了南來北往文人墨客首選之地。船行至此,文人們感受着濃濃的瀟洒南楚文化撲面氣息,有感而發,欣然留下詩文墨跡。湘江這條古航道上,便成了各路文化的驛站,中華文化彙集的港灣。
湘江是湖湘文化的重要脈絡。湘江在零陵古郡的蘋島處,由上游的瀟水和湘水匯合,瀟水發源於上古文化神秘集結地九嶷山,另一支湘水發源於廣西興安縣海洋山。湘江歸納了嶺南文化和瀟湘南楚文化之精華。浯溪至此,擁身投入湘江的懷抱,無疑會閃射出耀眼的文化光芒。
浯溪因唐代詩人元結而“地以人傳”,元結亦因浯溪而“人以地傳”。元結(719-772年),字次山,號浪士、漫郎等,河南魯山人,唐古文運動的先行者。元結家族與永州皆有緣。其父親曾被調任延唐(今寧遠)縣丞,其子元友讓也曾到道州做官。元結34歲才舉進士第,正逢安史之亂,戎馬倥傯,轉戰南北,身心皆疲,有辭官歸養之意。前後“兩刺道州,五過浯溪”,“愛其勝異,遂家溪畔”。同樣是仕宦十年永州地區的柳宗元,皆為憂憤與苦惱所磨難,成就了兩位文學巨擘之地位。苦難對人生來說是一種磨鍊,對文人來說更是一種生活體驗,有了這種艱辛的歷練,才能激蕩出文人詩人的悲憤之作,寫出傳世之精品。他們的政績應該是一位官員為政一時、造福一方之本分,柳公之為政清廉,心繫百姓;次山之非凡軍事才能,永垂青史。而他們在此地留下的名篇佳作,為瀟湘大地留下的文化遺產,在今天更顯得輝煌偉大。
元結五過此溪,“為自愛之,故命曰浯溪。”元結辭官后,隱居浯溪,開始營建並制字為三吾命名刻石。刻《浯溪銘》、《峿台銘》、《吾庼銘》於石碑上,合稱次山浯溪三銘。
祁陽以浯溪摩崖石刻冠天下,陝西以西安碑林譽全球;紹興以王右軍《蘭亭序》名天下,祁陽以浯溪顏魯公《大唐中興頌》揚宇內。
元結在此的第二大手筆是請顏真卿為他的《大唐中興頌》作書。唐肅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安史之亂”基本結束,43歲的元結此時領兵鎮守九江,他為百姓流離失所困苦不堪的生活感嘆不已,作詩以記之;后又作《大唐中興頌》,記錄這段歷史。此文堪稱為文學革新的典範之作,內容、形式都大破陳規,大膽革新。內容上不一味諛頌,而是有頌有譏,名頌實譏;形式上不追求平仄相錯,不飾詞藻,不用典故。此後,他想到了與其交情甚篤,又有着平息安史之亂共同經歷的朋友顏真卿。請他來書寫,再刻碑上石,留傳後世。
顏真卿,字清臣,山東臨沂人。魯公首倡“復北碑之法,革行楷之俗”,形成書法革新運動,譽為“二王”之後劃時代書法創新風格的里程碑。
一位是唐文學革新運動的急先鋒,一位是書法革新運動的倡導者;同為“安史之亂”的功臣,可謂珠聯璧合。元頌、顏書雙絕,在摩崖處刻頌,是為絕佳處,又記錄下這段刻骨銘心的歷史,堪稱“三絕”,宋代始建“三絕堂”以記之,“摩崖三絕”遂成浯溪勝景中心和石刻中心。後人有詩云:“三絕只應天下少,浯溪怎得不飛聲”。
魯公之《大唐中興頌》名碑原來在此,讓我頗感驚奇和意外。此碑是魯公晚年成熟階段佳作,為63歲所書。融篆隸之法入行楷,方嚴正大,壯闊渾厚,蒼勁老辣,字如其人。後人稱魯公為人剛直不阿,“浩氣盤胸腕力勁”,“心正筆正字也正”,字如其人。
此行可惜行色匆匆,不到一個小時時間只能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近500塊碑刻逐一欣賞,對書法人來說,不花費一整天時間是無法盡興的。看來,達到元結“五過”此地,“遂愛之”的境界還待時日。
在三絕堂,聽導遊講解《大唐中興頌》碑的內容,眺望濤濤奔涌的湘江水,感嘆歷史遠去,“逝者如斯”,但浯溪尚在,碑林仍然聳立在懸崖峭壁間,向世人講述着唐宋以來的歷史,讓人們記下這歷史的滄桑,從碑林的文化傳承中感悟中華文明之燦爛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