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吵鬧的溜冰場,是十六歲的蘇暖年最喜歡的一個娛樂場所。轟鬧的人群、放肆的尖叫、自由的滑行。最主要的原因是,當他拉着自己滑行時,她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
遇上許幕的那個仲夏夜,蘇暖年剛從那個破碎的家庭跑出來,一個人縮在牆角發抖。許幕和一群混混打扮的少年剛從網吧出來,經過蘇暖年身邊時,一個人叫喊起來:“這不是學校那拒人無數的蘇暖年嗎?怎麼在街上哭啊,莫不是也被人拒了吧”!一席話說的大家哄堂大笑,蘇暖年抬起頭,眼睛紅的像只兔子,認出是學校那一群令人畏懼的幫派,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滾”。
在此之前,許幕時常見到她,看她抱着作業本從他的教室經過,目不斜盯、側臉安靜。這次看她哭紅的眼、抱緊自己的姿勢充滿了防備。許幕呵退身邊的兄弟,拉起蘇暖年冰冷的手往溜冰場跑去。蘇暖年起初有點震驚,死命掙扎卻倔強的不肯喊出聲。許幕回過頭說:“跟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放鬆心情”。語氣柔軟、笑容乾淨,手掌邊傳來暖暖的溫度,蘇暖年想:“他應該不會對自己怎樣吧”。想到這也就安靜下來任他拉着自己奔跑。
來到溜冰場,震耳欲聾的音樂、鬼吼鬼叫的人群、讓當了十幾年好學生的蘇暖年害怕起來,不禁往許幕那邊縮了縮。許幕察覺她的異動,安慰她說:“別害怕,這裡的人都沒有惡意的,他們都是因為寂寞,這裡讓他們感到熱鬧”。蘇暖年望着這個混混卻打扮俊美無比的少年,或許、很多事情並沒有表面那般統一吧,比如他說這些話時悲涼的語氣,至少沒有他外表那般不在乎。
那一晚,即使許幕扶着她,蘇暖年還是一直摔,她是故意的。摔到最後抱緊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她帶着苦腔說:“怎麼辦、爸媽要離婚了,怎麼辦?”許幕輕輕把她攬在懷裡,心裡止不住疼痛,任她肆意哭泣。
那一晚之後,蘇暖年就開始放任自己,她爸媽離婚她誰也不跟,一個人搬到一個小出租屋住。許幕看着她剪短了柔順的長發,染成了鮮艷的紅色。看着她畫濃妝,打了十六個耳洞。看着她逃課、打架、粗口成章。老師們都對她搖頭無語,同學們對她敬而遠之。她從一個人人喜愛的美好女生變成了一個人人厭惡的不良少女。
以前的蘇暖年多麼乾淨,長發披肩、笑容美好,成績也好的如她的外表那般令人暗罵上帝的偏愛。她會在有男生跟她表白是紅着臉輕聲細語的說“對不起”,美好的讓那些人提不起恨,只怨自己不夠好,不能讓她喜歡。
許幕一直看着她改變,他勸阻過,可倔強剛烈的蘇暖年怎可改變,她惡狠狠的說:“我要讓他們後悔,是他們逼我這樣的”。許幕輕輕嘆息,傻丫頭、你該是溫宛如玉的女子,何必這般折磨自己。許幕知道,這個看起來兇狠叛逆的女生,其實比誰都善良。看見街上的流浪貓會抱回自己的小房子里,取名為小暖。她說:“許幕,我還有你可以依靠,可那隻小貓多可憐、孤獨無依”。
但是蘇暖年忽略了一個事實,就是她和許幕只能用朋友這個詞代表。許幕不開口說喜歡她、蘇暖年是驕傲的,女生的矜持讓她不能先開口說自己喜歡他,並且她堅信許幕是喜歡她的。
不然他不會在她和別人打架時,衝進來擋住那砸下來的板凳。
不然他不會在她半夜睡不着時,只要她一個電話就會驅趕睡意,陪她聊一個晚上。
不然他不會在當在街上看到別的家庭和和滿滿時,牽起她的手離開,不讓她看到這刺痛心臟的畫面。他是懂她的、懂她的口是心非、懂他的表裡不一。他們一起喝醉酒發瘋、一起張揚青春。
可是蘇暖年從高一等到高三最後一個學期,等到的卻是夏末的出現。當夏末找到她時,依舊一身不良少女打扮的蘇暖年,正在街上一間商店一間商店的替後天生日的許幕選禮物。走過一家服裝店時,蘇暖年被一件左邊胸口印有一隻小狐狸的白色襯衫吸引了,那隻小狐狸安靜蹲着,眼神無限凄涼,她突然就想起初中時看的那本小王子的書,裡面的那隻讓她傷心了好幾天的等愛小狐狸和眼前這一隻多像。蘇暖年走出服裝店,手裡提着那件用黑色袋子裝的衣服。看到擋在自己面前這個穿白色裙子,高挑身材,胭脂未施卻美的驚艷的女生。心底莫名的排斥起來,她眯起眼睛問:“你是誰?”夏末斬釘截鐵的回答:“我叫夏末、許幕的女朋友”。
五月的艷陽天氣,蘇暖年卻感覺像掉進了冰窟那樣寒冷。她尖叫道:“我不信、許幕他從未說過他有女朋友”。眼前的女生搖搖頭,一臉同情的說:“那你還真可悲、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連這個也不知道。你叫蘇暖年吧,聽別人說你整天圍着許幕轉,挺不要臉的啊”。這番惡毒的話,卻是夏末微笑着說出來的。
蘇暖年本不是什麼善類,況且看到夏末那副勝利者的嘴臉,一個巴掌就打在了夏末白皙的臉上,口裡還罵著:“我是誰干你鳥事啊”。以至於沒有看到從對面街頭跑過來的許幕,所以夏末微笑的臉、蘇暖年響亮的一巴掌、還有她那句我是誰干你鳥事啊,全部落入了許幕的眼裡聽到了耳邊。
蘇暖年的心卻那女朋友三個字刺得流血,一轉身、看到的是許幕冷酷的臉。蘇暖年一下子慌了神,張口嘴剛想解釋卻被許幕一下子推到地上,手上的袋子被拋在一邊,蘇暖年看着他緊張的把夏末攬在懷裡問:“你沒事吧?”心彷彿缺了一個口一樣鮮血淋淋,這一幕、深深刺痛了蘇暖年的心,她想他們還真的挺配的,兩個人都是儈子手手、下手的又狠又准。
靠在牆上哭得梨花帶雨臉色蒼白的夏末搖搖頭去扶蘇暖年時,手卻往她的腰部狠狠掐了下去,蘇暖年痛的啊一聲急忙推開夏末,卻不想夏末自己順勢往牆上撞。蘇暖年當時就氣極了,破口罵道:“你她媽的裝什麼……”“夠了”!眼前是許幕憤怒的面孔:“我沒想到你是這樣惡毒。你打她幹嘛?”
世界突兀的安靜,蘇暖年看着許幕漲紅的臉突然就笑了,她說∶“你都說我惡毒了、我看她不順眼就打她啊!”許幕冷冷盯着她、牽起一直沒說話的夏末就走了。夏末回過頭、臉色依然蒼白的可怕,卻面帶嘲笑。蘇暖年不得不佩服她驚人的演技,面色可以瞬間變成病態的白色。蘇暖年慢慢的站起身來,拿起那件衣服低喃:”許幕、我就是那隻那隻小狐狸、等小王子來愛的可憐狐狸”。
上晚自習時,手機震動起來,蘇暖年看着那個備註是小王子的手機號碼,是信息:“放學到溜冰場一下”。蘇暖年並沒有等到放學,她想或許許幕是要向自已道歉,所以班主任檢查完人數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奔出課室。卻不想被轉學到同一個學校的夏末攔住,蘇暖年斜盯她:“怎麼、還想來一巴掌嗎?夏末不怒反笑:“你是去見許幕吧,等一下看是他的巴掌硬還是你的嘴巴硬”。
蘇暖年狠狠說:“閉嘴,你也配他這樣嗎?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夏末格格的笑起來:“你去說啊,看別人是信我還是信你這個……小太妹”。蘇暖年氣勢十足:“我不用別人信,許幕會相信我的”。
來到溜冰場,正是人聲沸騰的時候,蘇暖年熟練的來到西邊的一個角落,果不其然看見許幕低着頭坐在那裡,指間夾着煙發出星星紅色,五彩斑斕的光射在他挑染過的黃色髮絲上,格外好看。她輕聲叫道:“許幕”。許幕應聲抬起頭,看着蘇暖年。抿着薄唇、不言語,蘇暖年滑到許幕身邊,奪下許幕手中的煙,用力吸到肺里,許久輕輕吐在許幕臉上。瀰漫的煙氣模糊了許幕的面目,但蘇暖年還是捕捉到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不忍。
許幕說暖年我教你後退吧,沒等蘇暖年回答就拉起她的手滑進了溜冰場。許幕的手掌很總是暖,讓蘇暖年感到十分安心。蘇暖年在前、許幕在後。一圈又一圈,那時蘇暖年就想,如果能永遠這樣牽着這隻手,該是她世界里最美麗的神話。可是許幕的手卻早就牽過了斯文漂亮的夏末,夏末沒收了她等了許幕兩年的名份。
當溜冰場的人逐漸變少的同時,蘇暖年也慢慢的可以自己後退了,期間她沒有摔倒過一次。
許幕在旁突然笑、眼裡卻是無盡悲涼,他說:“暖年、多虧我這師傅夠盡職,才多久就把你這菜鳥調教成高手,你說:“你是不是該報答我?”蘇暖年低下頭用細小的聲音回答道:“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抬起頭,許幕一臉的疑惑,蘇暖年知道溜冰場震耳欲聾的音樂,掩蓋了她卑微的請求。
憂傷一閃而過,蘇暖年強制自己大笑大吼回答他:“你想我怎麽樣報答你?”許幕說:“只要你別找夏末的麻煩,就是你報答我最好的方法”。少女倔強的仰起頭說:“如果我說不呢?”
許幕也發了火:“蘇暖年你可不可以懂事些,你這樣真的讓我感覺很累。明天晚上我在“七里香”開生日派對,你去跟夏末道個歉吧、畢竟、是你先打人”。
蘇暖年看這眼前一臉傷痛的少年,艱難問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我道歉?”許幕點頭:“暖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該為你做過的事負責。夏末是個善良的女生,她不會對你怎樣的”。蘇暖年強忍住淚水說:“好、我會跟她道歉。你走吧”!
蘇暖年一個人繼續後退,速度卻提高了幾倍。最後在轉彎時仰面狠狠摔在地上,她慢慢爬起來縮到角落,用兩隻瘦弱的手臂抱緊自己,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許幕,我始終等不到你那句話,也進不了你的心,十七那年夏天你牽起我的手,我以為是奔向幸福的天堂,卻沒想到是淪陷可怕的地獄。
在許幕的生日會上再見夏末,蘇暖年隔着一群人對她輕盈一笑。許幕一直開心的給大家倒酒,氣氛熱鬧。不知誰叫了一聲讓蘇暖年唱首歌,蘇暖年推辭不過只得上了台,伴奏響起、人群依舊吵鬧,可當蘇暖年用純粹乾淨的聲音唱着孫燕姿的遇見時,大家都相互的安靜了下來。
蘇暖年看着一臉高興的許幕,唱着唱着就哭出了聲,遇見你真的是我最美麗的意外。轉過頭拭淚蘇暖年並沒有看見、許幕眼底氤氳的淚花。掌聲雷動,蘇暖年微笑走到許幕身邊,拿出用盒子包裝好的衣服對許幕說:“生日快樂”。許幕輕輕把她抱入懷中,引得周圍尖叫連連,隨後放開蘇暖年對周圍的人說出去打個電話。
蘇暖年看着坐在旁邊的夏末黑着一張臉,拿起桌上的一杯紅酒走到夏末跟前,夏末以為她要敬自己酒,伸出手還沒碰到酒杯,蘇暖年就把酒潑到了自己身上,夏末嚇得尖叫起來,大家都驚呆了,目瞪口呆看着這個剪着凌亂紅色短髮、銀質耳釘閃着白光的女生。她說:“對不起,夏末、你告訴許幕,這就是我負責任的方法”。
“啪”。
眼前是許幕悲涼的面孔和布滿血絲的眼睛,蘇暖年轉過身輕輕說:“許幕,你要我道歉、我道了。你要我負責任、我付了。同樣的,你為這女人打我的一巴掌、我也會死死記住”。說完,決然而去,沒有回頭,因為她怕流的滿臉的淚水會讓她僅剩的一點尊嚴丟掉。
那一夜,蘇暖年像十六歲第一次遇見許幕那樣撕心裂肺的哭泣。那一巴掌打碎了她的心、卻沒打掉她對許幕的思念。那個她愛了整整兩年多的少年為了一個真正惡毒的女人打了她一巴掌,還說她是怎麽那麼惡毒,這是多麼悲哀的事。
第二天早上,蘇暖年搭了最早等一班飛機離開了北京。飛機突破氣場飛上藍天時,蘇暖年仰望下方那所熟悉的城市,淚水從墨鏡里緩緩流了下來。許幕,我想我還是沒有成熟到可以原諒你因夏末打我的一巴掌,那麼現在我離開、你就給我狠狠的幸福吧!
下了飛機、看到等候多時的爸爸,蘇暖年忽然就釋懷了,自己真的不能這樣頹廢下去了呢。雖然爸媽離婚了,可還是一如既往的愛自己,只是自己太任性。從此、蘇暖年在隔那座南方城市千里的古老北京,摘掉了耳釘、蓄起了長發,回歸了以前的美好模樣。安靜上課、高考、讀大學。也許年少的愛就像剛開放的花兒,經不起接踵而來的大風大雨。
只是蘇暖年沒想到還能在北京遇上夏末,2010年4月18日。因為跌傷了腳住進了充滿藥水的醫院,一進門就看到夏末穿着病服進來睡在她的隔壁床上,面色肌黃、沒有一絲生機。夏末看見這個長發乾凈的女生,淚就流了下來,她一遍遍說:“暖年、對不起、對不起”。蘇暖年看着淚流不止的夏末,心卻沒有了一絲怨恨。她搖搖頭說:“沒關係了、夏末,都過去了”。誰知夏末哭的更大聲,她撕啞着聲:“暖年、許幕死了、許幕死了”。
蘇暖年感到天一下子就暗了,耳邊迴響的只有那句、許幕死了。她笑着說:“夏末,你是在開玩笑吧?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呢”!可是眼淚卻像泉水一般湧起,夏末在那邊哭着說:“暖年,許幕真的死了,從你走後,他就不停的尋找你,兩年以來每天都跑到你家樓下喊你的名字,他說你總有一天你會應他的。可你再沒出現,一個星期前他不知道聽誰說你在青海見過你,就馬上搭上了去青海的火車,可是四天前的發生的那場地震,他是在玉樹的一場寺廟廟被找到,身上還穿着生日那天你送的白色襯衫。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樣袒護我?因為我有病、無葯可治的白血病。我那年回國就是因為這個病,當時我已經生無可戀了,是許幕一直陪着我,讓我一點點熬下去。可我知道他喜歡的是你,非常非常喜歡。可你知道嗎?我與他一起長大,對他的喜歡完全不亞於你,我怕他會與我分手,於是逼走了你、也傷害了他”!
蘇暖年沒想到,自己一直誤解的真相是這麼的傷人。
出院時,夏末給了蘇暖年許幕的博客地址。她說我的日子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去陪許幕了,可是暖年你一定要好好過,這是許幕在天之靈的希望。蘇暖年輕輕的抱了抱這個愛着與自己同一個男生的女孩,泣不成聲。
蘇暖年回到家,打開電腦進入許幕的博客主頁,看到的是自己抱着小暖的仰望藍天的落寞側臉,下面有一行字:“我的小狐狸、你何時歸來收留我的愛?”他在日記里寫道:“暖年,對不起。暖年,你在哪裡?暖年,我愛你”。
蘇暖年的心痛的無法呼吸一般。親愛的小王子、要我怎麼告訴你,暖年其實從未恨過你。只是我們,始終無法在一起。
親愛的,假如那時我至死掙脫你的手,彼此陌路該多好。那樣,你也不會因為尋我走上那條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