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陽春輕撫芳菲，猶驚覺，本該春和景明的四月如今卻似黑夜般的沉寂。昨天，烏雲遍布，山巒悲鳴，憂傷的風伴隨狂瀉的雨濕透了沉痛的心，在那婉轉低鳴的哀樂聲中，親人們到殯儀館給嬸嬸送最後一程。“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風起葉落，紅綃香斷尤是憐，一個熟悉的人就這樣走了，悄無聲息，如同她曾靜靜地來。
嬸嬸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三十七年前，為了一份愛，跟叔叔帶着堂哥堂姐兄妹三人從千里之外的長春來到廣西，這一呆就是幾十年，此後她就再也沒有歸回故里。第一次見到嬸嬸時就看出她是個很善良的人，嘴角邊始終掛着淡淡的微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如同春天的花骨，似乎隨時等待綻放，那暖暖的感覺直沁人心。聽叔叔說，嬸嬸自從生下最小的堂哥后，因為產後抑鬱和家中變故的刺激，導致輕度精神病，已經治療了一段時間，剛有一點起色，發病時會產生幻覺或自言自語，有時還會將家裡的東西拿出去送給別人，但從不會打人罵人。當時年幼的我並不知道精神病是一種什麼樣的病，但嬸嬸的和藹可親還是讓我們很自然地想與她親近。
第一次見識嬸嬸的與眾不同是在見面不久后的某次飯桌上，當全家人擺好桌椅碗筷等着開飯時，嬸嬸忽然站了起來，面帶微笑地大聲背誦毛主席語錄，還要求大家一起跟着她念。那會兒，全家人愣愣地看着她，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還是在叔叔的反覆勸說下她才安靜下來。異乎尋常的是，嬸嬸特愛送東西給別人，誰要是喜歡上她的東西，她都會毫不猶豫地贈與誰。每次只要有乞丐路過家門，嬸嬸都會為他們送上熱乎乎的飯菜，直至乞丐吃完滿意離去。從此以後，家裡所有人對嬸嬸的任何錶現都不以為怪。我們看到的嬸嬸幾乎隨時隨地都是將笑容掛在嘴邊，從不知道生氣，似乎永遠都是那麼快樂，不知傷悲。
三十多年彈指一揮間，嬸嬸的病時好時壞，前兩年在一次病重時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還離家出走了幾天，當家裡人在二十多公裡外的市郊找到她時，衣衫襤褸的她依然微笑如昔。如今，她走了，就這麼永遠地走了，嘴角還是掛着最後一絲笑意，駕鶴西去。正如花瓣離開花朵時的暗香殘餘，墜入泥土的殘跡保持着恆久地清晰，不是為著今天的祭奠，而是要為根莖滋潤，期待着重現下一春的生機。
或許，我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走進過她的內心世界，去了解她的笑顏背後的憂慮；或許，在她七十二年的生命中所有的快樂都是發自內心，不知何為苦痛哀愁；或許，她將對家鄉親人的惦記一直深藏心裡，不知何從表述；也或許，在她的心中根本就明白世俗的艱辛，她情願以微笑來逃避……不管怎樣，在這個世上，她比我們都要活得真實，活得自在、活得坦然。嬸嬸是不幸的，一生坎坷幾十年，卻始終與病魔為伍。嬸嬸她又是幸福的，叔叔幾十年如一日的照顧在她身旁，不離不棄。在今病如此重的情況下，於她而言，悄然而逝不知是否是一種解脫。此時，輕撫心中的傷痛，觸碰到的全是她今生最為溫暖的笑靨。
歲月無聲，當它踩着時光的步履在你不經意間緩緩而行，無論你歷盡滄桑或是徑情直行，最終，都逃不過落入塵化為土的歸宿。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當我們全力以赴地去擁抱生命，驅趕死神，才發現，在痛與悲的搏擊中血脈之聲是如此之微弱，生與死最終停留在那根無法波動的直線，你的足跡已隨春風化雨融入花葉枯落的泥地。
耳畔，回蕩着流年的鐘聲敲響一世的音律，歲月所流出的音符正撥動着醉人的心曲，而你，從不是這曲中的主旋律，那綠葉上綻放的艷麗才是你今生最美的歸依……
歲月無聲，生命的來去從來都由不得你我做主。回望人生的過往，一生中我們真正能把握的東西到底又有多少，健康？快樂？財富？相信誰也不敢輕言。浮華世界時常引領着人不斷向前追逐，物質的世界更容易讓人迷失自己，原就安於現狀的心不自覺間超越了知足常樂的穩定，生活在我們永無止境的追逐中讓人變得世俗，變得更加無法滿足。在生死面前一切都顯得如此蒼白，所追求的繁華隨着人的離去全都化為虛無，剩下的不過一撮黃土，還有什麼可爭執的。健康、快樂只能輕撫着生命遠離。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當我們捧着時間的沙漏，卻止不住歲月無聲無息的步履。那沉沒於繁華中的軀體，有多少能在脫掉物質的外衣后，看到最真實、最本質的自己，還能在繁華中固守一份淡然和寧靜，做到安貧樂道且為善至樂。
終究，誰也無法敵得過生死，無論是多麼高大的身軀，最終必然落入大地歸入塵土。人說走就走，如同燈滅，死的是軀體，站立的是靈魂。歲月無聲，讓愛留痕。既然我們無法留住歲月，讓死神望而卻步，或許可以在生命的歷程中，留下愛的印記，哪怕只有一點點，足以穿透靈肉、溫暖他人、感動自己，讓生命不息。
愛是開不敗的花雨，愛是最暖人心的刻骨，愛是正大無私的給予，愛是能夠跨越生命的靈動……是愛讓我們來到了這個世上，也是愛伴隨着我們成長、讓我們見證幸福。不知誰說過“只有愛給你解開不死之謎。”既然我們無法讓歲月駐足，或許可以讓愛留痕，為他人守護。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茫茫人海中的相識相遇，註定都是緣分。有時放棄便是永恆，珍惜或是一生。人生變化莫測，斗轉星移間芳華已逝、物是人非，讓人唏噓。佛曰“笑着面對，不去埋怨。悠然，隨心，隨性，隨緣。註定讓一生改變的，只在百年後，那一朵花開的時間。”
生命中已經沒有多少東西是值得我們計較的。“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們無從等待那一朵花開的時間，唯有珍惜現在，珍惜眼前人，在能珍惜時不要輕易放棄自己所擁有，讓愛的印痕遍布……
嬸嬸走了，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相信她潔凈的靈魂一定能走得很遠、很遠……
歲月無聲，讓愛留痕 標籤：歲月神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