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
傍晚的時候,我從五樓下去。路過女生宿舍,路過男生宿舍。跳蚤市場地攤版不復當日盛況,收縮了尾巴。白菜價的書籍已被貨車拉走,剩下的物品,處境尷尬。所有的攤主懷着怎樣的心情,這是無可名狀的,能感受到的,就是喧囂彷彿最後一個鞭炮炸開余留天際漸升漸高的迴響,因為買東西的人和賣東西的人一樣少。我曾經不止一次地駐足,希望能看見有人放着一把吉他等候。但是沒有。我並不在乎吉他本身的好壞,我只是單純地想買這樣一把吉他。後來我想,吉他這東西,太美好,如果是我,我也捨不得把吉他拿出來,放在地上。但是今天,我路過跳蚤市場,路過便利超市,路過一棟棟單調建築物,走上厚德路,沒有停留——因為我知道哪裡有一把吉他,正等着我上門去取它。
誰會出售自己的吉他?是無奈的人。好比大四的畢業生們,他們很無奈,負重太多,傷感離別太多,無暇顧及身外之物,於是才有了書籍的白菜價。但是吉他,它代表的是畢業生往日的青春與激情,當時的詩意與對美的感覺,好比現在的我,促使他擁有了一把吉他。以後情況的不可控制,無暇,可能終於沒能學習如何去彈奏吉他,但一看到吉他還是覺得要擁有,要學習,但終於到了離別之際,還是沒有實踐許諾。哦,這是不能怪的。每個人都有一把吉他,誰又真的能輕輕撫摸它,認真去彈奏?於是,畢業生在醉眼朦朧之下,覺得要給他的吉他尋找一個新的主人,一個好像當時的他那樣,突然對美有了感覺的人。
我會擁有這樣一把吉他,絕不是偶然,是雙向的共鳴。我尋找到他,可他已經回家,他把他的吉他託付給了他的同室兄弟。他的兄弟特別理解他,答應給他的吉他找到一個好的歸處。於是我進入他的房間,房間一片凌亂,凌亂得好像他的滿身酒味的兄弟。他的兄弟也是醉眼朦朧,不停地說著話。他的兄弟說話很獨特,想必平時是個有趣的人。
他的兄弟說,我很傷感。
我看見他真的醉了,說話已經大舌頭了。
他的兄弟又說,你體會不到的。
我問他,就你一個人了?
他點點頭,說,我把他們一個一個全部送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突然覺得這情況跟我在網上一個脫口秀節目里聽到的很像,那個節目主持人很有趣,調侃自己畢業那時,自己把室友都送走了,最後卻沒人來送自己。那個主持人努力用一種幽默的語調錶達,但聽者還是能想像當時那一個人的傷感失落。
我說,那沒有人送你了。
他的兄弟說,沒什麼,一個人挺好,沒那麼傷感……就是有點捨不得。
我說,嗯,在這裡生活了四年畢竟。
他的兄弟說,這個地方倒沒什麼捨不得的,主要是捨不得那些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看吉他,這裡摸摸,那裡撥撥,聲音不成調,但是很好聽。我說,好吉他,我要了。
其實我並不能識別吉他本身的好壞,但我不在乎,就像我前面說的那樣,吉他代表的是美好的感覺。我要抓住的,永遠是那種無可名狀的美好的感覺。我們很快就完成了交換,我得償所願,而他的兄弟醉眼似乎更加迷離。我心裡想,我體會不到那種感情的,我真的體會不到那種感情!他的兄弟說對了。
我背起吉他,說,我也要走了。
我說完就想笑,我要走了,又何必對他的兄弟說?徒增他的兄弟的傷感。他的兄弟聽到,抬起頭說,走啊。
我覺得不忍,補充一句,學長,祝你好運。
我下了樓,原路返回。厚德路上,我看見老舊的圖書館裝修一新,可是已經不是圖書館。跳蚤市場更加寥落,我背着吉他從中走過,以為拉風。聽見有人大喊一聲,有買有送的大甩賣啊!然後好多人笑起來。我突然想到,總有一天我也會在那裡擺一個攤,賤賣我的書籍,檯燈,羽毛球拍。。。。我是否會出賣我的吉他呢?
在時間的長河中,一切都是不可預知的,而我必定會有醉眼朦朧的一刻——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