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三月,我隔着雕花窗檯,去尋找春的韻味。
一、
立春過後,春風就來了,猶帶着寒意半遮面,羞羞答答、靦靦腆腆。那春風,可能是春節的宿酒還沒完全清醒,微顫着身子,裊裊娜娜,碎步輕移,卻帶來了一聲聲動聽、悅耳、怡人的旋律。
最早感覺到春風的是院落邊的小草,它們從被覆蓋了一季的冬雪裡艱難地鑽出來,在動聽的旋律下,踮起了腳尖,跳起了芭蕾。
呵,春天的芭蕾,感染了身邊茫茫四野中蟄伏着的其他花花草草,一起加入了舞蹈的行列,如此恢弘,如此壯美,旁若無人。
從對面的院落里飛出兩隻燕子,停在了屋檐上,對着前面長出嫩綠柳枝的枝頭,探頭探腦,呢喃聲聲。
粉牆黛瓦的檐下,院落的門打開了,走出一位素衣少女,裊娜徐行。她飛揚的裙裾,如同路旁新生的柳條兒一樣輕輕搖擺。也許,柳間的鵝黃和新綠不斷地迷了她的眼、醉了她的心,信手摺下一枝垂柳,用指尖的柔韌,編成一個美麗花環帶在頭上,頓時俏麗得似天仙下凡。
二、
沿着青石板路,緩緩前行,少女目光移向了渡水橋。橋邊一枝夭桃,迎風佇立,嬌艷得如同少女臉上溫婉的淺笑。
清風徐來,似乎是一夜之間,綠了楊柳,紅了春花。
迎春花是最先隨春風來到的,趴在細枝上星星點點,一朵,一朵,又一朵,嫩黃如滴,閃爍着,像眨巴着一雙雙水汪汪的眼睛。一不知名的小鳥飛來,立在樹丫望着迎春花,不停地蹦跳。
紅杏在春風依依中耐不住寂寞,也緊追着迎風綻放,一朵,一朵,又一朵,粉白的花瓣裹着金黃的花蕊,遠遠近近的空氣里瀰漫著幽幽的清香。那紅杏的花朵嬌小,卻柔媚動人,盛開后白中略染一抹輕紅,更像秀麗女孩子恬靜嬌羞的面容。
“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原來古詩也有錯的地方,那紅杏哪是一枝啊,一簇簇、一排排,幾乎綴滿了路旁所有杏樹虯勁的枝條。團團錦簇,彷彿有人用潑墨法點染上了輕淡的紅暈和素白的粉團,遠遠看去,如罩了一層粉白色的薄紗,飄落了一片清凈的雲霞。
又一隻黃鶯兒飛到紅杏樹上,唧唧喳喳叫起來,好像在唱:“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鳥語花香中,桃花、梨花也紛紛醒過神來,連忙換上春裝,把大地一處處裝點得分外妖嬈。
鳥群雀躍,眾花高歌,樹木歡笑。那春雨也摁耐不住,微搖身影、碎步緩挪,裊裊娜娜,彷彿立馬要下來,和鳥兒花兒一同歡笑。
少女快步走過花叢,穿過石橋,鑽進太湖邊避雨的亭子。
三、
江南的春雨,慢慢地從天上掉落下來。那雨絲軟如綿,溫如酒,纏如麻,一線線一縷縷飄落在白牆灰瓦上,飄落在盛開的花枝頭,飄落在太湖邊的春草里,飄落在青石鋪就的長巷中。那雨兒帶着浪漫與迷離,做着濕潤的水墨之夢,“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風情萬種,自戀得如痴如醉。
細雨中的江南,在這氤氳水汽中若隱若現,意境如畫。再看那雨絲飄落在太湖湖面上,逗得湖水隨珠跳躍,泛着笑渦。
雨水落到太湖中,漾成幾縷細細的波紋,而後與湖水匯聚成無邊的春水,悄悄地向東流去。兩岸空濛的山色在雨霧中繪成濃濃淡淡的幾筆墨痕,如水墨畫般一點點仆散開來,靜靜地,形成一種極致的靜謐。
此時,天與水匯聚在一起,構成一幅最純粹的景緻。
煙雨濛濛中,少女坐在雨亭里,對着太湖發獃,似乎在思索着:誰把雨絲拋入湖中,攪得波光灧灧,驚擾了魚兒?又是誰把煙雨撒落在芳草繁花處,讓柔美的花朵輕盈如紗?
少女臉上露着甜甜笑意,又像是在默誦唐詩宋詞。是啊,在如此的江南煙雨中,品味古典詩詞,當是最愜意的。
記得北宋宋祁《玉樓春》詞中的“紅杏枝頭春意鬧”,以一個“鬧”字帶活全詞,確乎是傳神寫照,精美絕倫。
但是,“紅杏枝頭”能顯示“春意”的“鬧”,還有賴於“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因春雨“潤物”,而紅杏催開,“物物具發生氣象”。沒有“林外鳴鳩春雨歇”,哪來“屋頭初日杏花繁”呢?所以,杏花春雨在詩人筆下往往是同時描繪的:“一汀煙雨杏花寒”,“開遍杏花人不到,滿庭春雨綠如煙”,或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然而,所有描寫江南春意的詩句中,我最欣賞的,還是那句:“杏花春雨江南”,虞集將杏花、春雨、江南巧妙排列,就確乎構制了美的形象,生動地畫出了江南春韻。
不過,這些詩詞都不能全面的展現江南春韻的美,因為江南春韻最美的不是煙雨,也不是花兒,而是人,江南春光中的人才是最美,譬如坐在雨亭中的那位少女。
江南少女最知春,攜卷呼朋輕掩門。君看溪邊幾羅裙,小丫傍花讀詩文。
你看她坐在亭中,美在一種矜持,雅在一個“靜”字,“靜”中思動、心動、神動。春天的到來,讓江南女子多了些楚楚動人的清婉韻致。
青山隱隱,綠水依依的江南春韻孕育出了江南女子的靈心慧性。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黃昏的光線透過綠色的樹葉和窗檯,輕輕把我籠罩。
窗外,風正勁,雨正柔,柳正青,淡霧裊裊,芳草萋萋,花兒繽紛,連泥土都散發著醉人的清新氣息。花朵兒身姿芊弱,在風中輕輕搖曳,楚楚動人。
而我,獨坐窗前,看杯中的茶水裊裊,聞花兒散發著淡淡的芳香,品着春韻。於孤獨中靜坐,以一顆淡泊、平靜的心,閑看花開花落,靜觀雲捲雲舒,是多麼美妙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