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君:
嶽麓山的楓又紅了,那樣艷,那樣美;那一江湘水仍舊向北流着,亘古不歇、無極無終。撫着那向山頂吹來的瑟瑟江風,望着這天地間最旖旎的色彩,我知,一年將往。
看,看這遍野的秋菊、滿山的紅楓、數不清的野花、參天的古木,還有洲頭的橘林、漫江的碧波; 聽,聽那清風峽的風聲、白鶴泉的潺潺、鳥語林的脆啼、自來鐘的幽遠,並着書院的低吟、漁舟的唱晚。好一個多情的麓山湘水啊,她總是把最多情的風姿、最秀美的容顏展現在眼前,無論身旁是仕宦通達的大夫,抑或逆旅客居的少年。
可是,這竟是天地間最大的謊言。在她那多情的外表下,又是怎樣無情的心畔。似水流年,將多少吟風賞月的才子催成垂釣江上的老翁;易負韶光,又把多少絕美驚世的佳人變成徒盼春歸的怨媼。萬年光華於這山水不過彈指,她總是冷冷地看着這百代的過客,諷着那世上的紅塵。王朝更替、傳奇代迭,而青山依舊、花期不誤,暮暮朝朝復又歲歲年年。
唉,往事如煙,人生似夢。
芷君,十年之期已到。蘭溪石畔、愛晚亭旁,我身在此;天地遼遠、人事渺茫,伊在何方?
十年前,你陪我,陪我看那秦淮的煙柳、人間的富貴。後來,你說厭了,厭這紅塵的紛擾、凡世的喧囂。你讓我們一起離開。可是我不。於是,你獨去。我想不到你竟走得那樣決絕,僅留下一紙“十年再見”。
呵,好一句“十年再見”!當初是誰說喜歡那齊梁詞賦、陳隋花柳;是誰說喜歡那煙花妙部、風雨名班;又是誰說“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可是,你竟厭了,厭得那樣突然。
十年,為了尋你,我踏遍山川,書劍飄零,如浮萍盪於天地之間,從塞外草長到漠北飛鷹,從江南微雨到北國霜雪。當我獨處異鄉,拖着疲憊的步子,看着身旁經過的一對對伴侶、路邊一家家團圓的燈火,多少次蹲在街頭痛哭。多少個雷雨的夜晚我徹夜難眠,想你是否仍怕那轟隆的雷聲,是否還有人給你胸膛讓你安眠。第二天天微亮,便又踏上尋你的路,但卻不知路在何方。每次帶着希望來到新的地方,又帶着絕望離開,直到找完最後一座可能的城市,再無新的地方可去。那一刻,我站在天地間,何等的凄惶。
但我從未有恨。十年,我苦苦追尋,只為再看你一眼。你不回頭,我也絕不阻你離開。當年,你若再給我點時間,我又何嘗不會拋卻你眼中的雲煙。
可是前不久,我從你多年前的好友處得知,你竟於七年前已經去了。她告訴我,當年,一次普通的體檢,你卻被查出淋巴癌晚期,醫生告訴你只有三月可活......
我沒想到這在電視上才有的狗血劇情,卻血淋淋的發生在我身上。仍記當年,我笑說你終於掉肉變廋了,我哪知那是你癌症晚期生命將終的徵兆......
人命微渺,天道無常啊。我拿到你的日記本,卻久久不敢啟開。當我終於鼓起勇氣去了解你生命里最後一段旅程時,我才發現你是何等的堅強,將本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延長至了近三年。而支撐你的竟是你對我那濃烈卻又絕望的愛。
十年梅花九度開。原來這十年,我們一直近在咫尺,雖然曾經遠似天涯......
在你生命的最後一刻,你寫下“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我要告訴你,芷君,再過幾個十年,我們許又會相逢,雖然你現在遠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