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種獨特的動物。即使知道,動了感情,也可能無補於事,甚至還可能加深悲劇的寒冷,猶不能控制眼淚在心裡、在眼中流淌。如果,有那麼種東西可以作為回應,恐怕就是那些書籍。當時間或者生活的利刃或緩或急在肉身、思想里勾畫出無數深回,捧一卷書,在煙雨迷濛里,在曲徑幽深處,在寒蟬凄切后,在午夜夢回時,簡簡單單,隨隨便便,不求什麼理解,不想什麼功用。只是讓文字潤染我們的眼睛,讓筆墨儒雅我們的心靈。無論白霜何時爬上你我的頭髮,不管溝壑何時布滿你我的額頭,生命的青春總是有股潺潺涓流,由遠及近,橫亘而生。有的時候,會抬頭看天,那裡有一抹紅暈,一段心情。
說書能夠那種寒冷或者落寞消解,做出一定回應。並非說,書能夠把我們帶到一個桃源聖地,而是提供一扇窗戶,窺見生命里的起落升降。那些人那些事的足跡履在心胸,那裡有片沙灘,每點痕迹都畫在心裡。即使會被朝潮夕汐沖洗,即使會被雲水風雷盤桓,那樣的芬芳,那樣的心香,都已經散到四肢百骸,從眼睛里,從耳朵里,從千萬個毛孔里,出來進去,於是——我們選擇了真意。
不用高調提倡,不需苦思冥想,不待皓首窮經,不求文采飛揚。書,其實是經不得太重的擔子。縱然曾經它以竹簡為體,縱然曾經它用身軀告智。文字本是輕盈,生命的沉重正是因了這樣的輕盈而變得靈動而飄然。蘇軾云: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仙人雖遠,御風難行,可是自己又何必強加高牆,囹圄你我的心靈。
讀書,恰如古人論畫,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纖筆一支,縱然不若三千毛瑟精兵,至少也得讓心成一境,會話天然。既如是,何必強求?觀者參道,道者如水,行於危石則激蕩衝擊,動在幽谷則泠泠自響。
讀書,恰如前輩步履,意動神發,隨遇而安。漫卷詩書,提步上山、越嶺,涉水、走木。或箕踞,或偃仰,或仆於草地,或歌於水澗,或走於大道而奔波,或憩在小徑而臨淵。何處不讀書,何處不發聲?一句語天姥,一言同漢胡。一問天方白,一應雨初露。
讀書,恰如懷素信筆,雄瞻恣肆,一瀉汪洋。嘯歌三千里,短語方寸間。不聞山高水長,不知雲開霧收,不問天地開闔,不曉日月生光。自成一體,自演一家,自說自話,自生自殺。清顏韶華,白首榮發。一眼萬年,一目天涯。諸葛南陽唱歌,陸羽青山烹茶。論政,論詩,談玄,談花,說兵,說家。佛陀涅槃,唯我獨答。
嚮往着一路月光,在暗夜裡慢慢融化,把一應戾氣盡皆拔除。
嚮往着一泓清泉,在光陰下緩緩蕩漾,將一眾浮躁盡皆潤滑。
嚮往則一舟星輝,在生命里靜靜點染,令一般茫然盡皆升華。
以天地為書齋,以書齋為家。以天地為書齋,看清日升月降,看清草生花落,看懂朝代更迭,看懂世事蕪雜,看慣風起雲湧,看慣滄海桑田。以書齋為家,安靜躁動的心,彷徨的意,安然漠然的靈,失落的情,安適恐慌的過去,茫然的未來。
以書為心,以心為師。以書為心,遍覽實虛空盈、生死治亂之因,探尋真假誠妄、分合聚散之由。悟以往之可否諫,識迷途之已未遠。以心為師,動如雷霆,不憚不懼,安如鏡水,不聲不響。兵家法家縱橫家,儒家道家佛陀家。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自然應該得到人們的尊重,而一種隨性的姿態又何嘗不可:天然去雕飾,妙手偶得之。隨意春芳歇,在青草更青處漫溯。
人,奇特的動物。習慣於在跋涉中回望,回望人生種種,回望生命匆匆。為何不學會詩意的生活,一卷詩書走萬里,一篇妙文度千日?
人,奇特的動物。習慣於為自己尋找理由,理由讓自己失去自由,戴上面具。當戴得久了,再也脫不下來了,理由又如何尋回曾經年輕的心?即使容顏常駐,心的蒼老又如何躲避?為何不習慣簡單的生活,一句歌詞當雄雲,一聲長嘆引平生?
人,奇特的動物。習慣於忘記自己為什麼來,又執着於自己為什麼去。假設2012不是電影,守候一生殘留於軀體的,到底用什麼來鑒定?四海蒼茫,萬物凋敝。即使那不是2012,面臨必然的生命盡頭,又還有什麼可以高唱?為何不傾心於書的溫語,一尾游魚潛活水,一抹紅霞燃西天。一段情緣生死繼,一臉雍容化凄迷。
一瓣心香,一縷芬芳。忘記千古又銘記千古,不知眾生又心念眾生,希夷蒼茫又洞明蒼茫。一瓣心香,一縷芬芳。在書海徜徉,在心海逐浪。一瓣心香,一縷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