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時期，從我有記憶開始，從我還沒有上幼兒園開始，她就有個外號叫“九支煙囪”，她是有名字的，她的名字叫做阿蝦，不是彩霞的“霞”，也不是大俠的“俠”，是“蝦”，可以吃的那種“蝦”，我們村很大，據說最早期的祖先有7個兒子，一代代相傳下來，所以血脈很集中，我們都姓林。鄉村裡很多孩子的父母為了簡單都喜歡取小名，孩子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前面加個“阿”字，既簡單方便又親切。比如說麗蓉，她家裡人管她叫“阿蓉”，麗文他家裡人管他叫“阿文”。但是我們都是有正名的，我們的戶口本上和學校里都有自己的正名。可是阿蝦是沒有的，她的正名就叫林阿蝦，她的姐姐叫林阿女。
阿蝦是84年生的，只比我小一歲，小時候的玩伴也差不多都是我們這個年紀，上下差不過一歲。但是她的個頭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小很多，我現在還很清楚地記得，我當時曾為她的年齡質疑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她看上去比我們小了好幾歲，也許是營養不良，她的個頭竟比和她同齡的麗文矮了一個頭。我已經不記得我們為什麼管她叫“九支煙囪”了，只記得我們這麼叫她的時候她是會生氣的，甚至會拿石頭砸人，可是帶頭叫的不是我，是麗文，我只是附和而已，我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敢這麼叫她的，我怕她拿石頭砸我，小小年紀的我曾懷疑過她是不是神經病，不過是叫個外號而已，幹嗎拿石頭砸人，我只見過神經病，瘋子才拿石頭砸人的。從來，我都不愛和她玩的，我覺得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是所有玩伴裡面最早熟的一個，我所說的早熟，不是指生理上的早熟而是思想上的早熟，我比他們任何一個人會想東西，會思考問題，那時我還沒上幼兒園，可是我已經很懂事了。
在鄉村，連個正名都沒有的孩子是很被瞧不起的，所以阿蝦是很被人瞧不起的，所有的人都欺負她，我雖然也打心裡瞧不起她，但是我從來不欺負她，甚至還會同情她，很多玩伴都會圍着她叫“九支煙囪，九支煙囪……”可是我好象再也沒這麼叫過她了。
六歲的時候，我和麗文去上幼兒園了，阿蝦沒有去，後來由於怕老師，我和麗文都跑回家了，不敢去上學，於是我們又玩了一年，我們玩丟沙包，壘沙土，警察抓小偷，還有很多很多叫不出名的遊戲，可是我們從來不讓她參加，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原因，她就在一旁看着，有時會好聲好氣地央求我讓她參加，人手實在不夠的話偶爾會讓她參加幾次，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們寧願不玩也不和她一起玩。小孩子都很愛漂亮的，我從小都是留長頭髮，梳很漂亮的辮子，綁很漂亮的紅絲巾。可是阿蝦從來都是剪男生頭，臉永遠都是黑黑的，不知道是沒洗乾淨還是皮膚本來就黑，我一點都不知道別的小孩不喜歡她的原因，可是我有點知道我自己不喜歡她的原因，其一就是她長得丑，其二是她的名字叫阿蝦。
七歲的時候，媽媽強行帶我去了幼兒園，上了中班，後來麗文也去了，可是阿蝦依然沒有去，那時候80年代末90年代初，很多人家裡都還很窮，上幼兒園是10塊錢。也有很多人的家長沒送孩子去幼兒園，所以在我的潛意識裡就開始有了判斷，我覺得人一定要上學讀書，不然就會被看不起，就象我看不起沒有去上學的阿蝦一樣。在幼兒園時期我就結交了很多朋友，這些朋友後來都成了死黨，終身的朋友。我們開始在班級建立了班派，比唱歌，比舞蹈，比遊戲，我的生活漸漸豐富起來了，放學回家的時候也把幼兒園的遊戲帶到生活中，可是我更是不和阿蝦玩了。
上大班的時候班級就開始教數學和語文，我們會簡單的算術和簡單的文字，我的字寫的很漂亮，我現在還記得本子上寫着“頭髮，大炮，坦克，石頭”之類的，每次寫完老師都會把我的本子拿起來在全班的同學面前走一遍，讓他們看看我寫的字有多漂亮，我剛開始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字寫得怎麼樣，只知道把他們寫整齊寫正，直到有一天一位中班的老師進來，看見了我的字，再告訴我們的老師，從此以後我的字就成了班級的楷模和學習的榜樣。如果說人生也有伯樂，那她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伯樂。但是幼兒園時期更加註重的不是這些，而是唱歌和舞蹈，歌唱得好和舞跳得好的人都很會得到老師的青睞和疼愛。翠霞在這方面做得比我好，儘管在學習上我比她稍微出色，可是她在歌舞方面遠比我出色。老師還是疼愛她多一點。每次春節的文藝演出，老師都把她放在舞台的重點位置，所以她得到了村裡更多人的喜愛。而自從上了大班以後，我和阿蝦就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了，不相往來。
轉眼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了，媽媽偶爾會騙我說不讓我去讀書了，要讓我去放牛，儘管那時家裡早就沒有牛了，可是我看過很多放牛的孩子，我才不要去放牛，我喜歡讀書。後來媽媽送我去讀小學，我才知道她嚇唬我呢，原來她還是肯讓我讀書的。那年代很多家庭都很窮，很多家長都不讓孩子去讀書，特別是女孩子，說將來長大了是賠錢貨，讀書是浪費錢，還不如不去讀，女孩子讀什麼書呀。當我把一年級的書領回來的時候，我終於放心了，我是可以讀書的。可是阿蝦沒有去讀書，她的父母就是那種思想，那種賠錢的思想。所以她都沒書讀，我心裡開始可憐她了，想着自己有書讀，心裡滿是幸福的滋味。
我的讀書成績是出奇地好，考試一般都是100分，很少沒有100分，就算沒有也從來沒低於90分的，我怕媽媽以後不讓我讀書，我就會象阿蝦那樣，所以我發奮讀書，老師講課的時候我很認真，並且全數吸收全部都聽得懂。開始選班委了，我被選為班長。整個一年紀兩學期就這樣平靜度過。
時間一年一年地度過，每一年媽媽都會威脅我，說這學期不讓你讀書了，我每每總是很害怕，驚慌失措的，可是每次都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我每年都能領到新的書本，在註冊的前幾天我都會表現地異常地乖，就怕出了什麼差錯媽媽一氣之下會不讓我讀書。可是當我領到書本的時候，我就放心了。
我讀二年級的時候，其實是以為阿蝦的父母會讓她去讀書的，可是沒有，我讀三年級的時候，心想今年她應該可以去讀書了，可是依然沒有，我讀四年級的時候，心裡很着急，因為老師說過了12歲就不可以讀一年極了，如果今年她再沒去讀書，以後就沒有機會去了，可是她仍然是沒有去讀書。這時候我不再如小時候那般去鄙視一個人，我從小熱愛讀書，我認為可以去讀書的孩子都是幸福的，而且我更加深信，讀書可以獲得知識，而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我們的父輩們都是過着面朝沙土背朝天的農民生活，我想改變命運，這時候我已經深信，只有讀書，把書讀好才可以改變世代的命運。我開始可憐她，覺得她生錯了家庭。
九十年代的家鄉興起了種植蘆筍的熱潮，家家戶戶開始種植蘆筍，蘆筍是一種綠色天然的健康植物，每天早上都會長新筍，農民們每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起床，到地里去拔蘆筍，那時候的家鄉田地里是一片綠趟，入眼之處是母筍，母筍天天長新筍，農民天天有收入，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生活水平一天天提高，農民不再象過去那樣只種植地瓜和花生，只有在一定的季節才有收入，現在是每天早上把拔來的蘆筍賣給小販，每天有資金收入。蘆筍販子把蘆筍收走了，幾經整理，把大小分開，把太長的蘆筍頭割掉，分門別類整理好裝箱，賣給大的蘆筍廠進一部加工。蘆筍是我們家鄉的特產，製成品一般都是加工完后出口，人們眼看着蘆筍收入不錯，蘆筍的身價上漲，後來連小販割掉的蘆筍頭也有人撿回來削皮再出售，甚至連倒掉的蘆筍皮也有人收集再回收賺錢，眼看着蘆筍渾身是寶，這時候很多人家的老人小孩都到路邊去撿蘆筍頭，削完皮按規格切好段，再賣，一斤也有幾毛錢，老人家沒什麼收入，每天靠撿點蘆筍頭也能賣個幾塊錢，一個月下來賺個幾十上百的還是有的。小孩比老人更沒錢，所以很多人家的小孩也去撿，能賺個一兩塊錢零花，高興不已。媽媽從小對我管教甚嚴，她從不允許我去撿蘆筍頭去賣錢，那時候我的零花錢是每個星期5毛錢，平均下來一天一毛錢，根本都不夠我花，我也想去撿點蘆筍頭去賣錢，好多點零花錢買零食吃，可是那時侯的媽媽在我心裡就是個鐵面無情的包青天，對我的要求從來說一就不是二。礙於她的強大氣勢，我只能低頭作罷，可是我還是偷偷和同桌去撿過一次蘆筍皮，每人分了1塊多錢，趁着媽媽去姨家作客的空擋，賺了點外快，多年以後回憶起這件事還興奮不已。這幾年的時間，阿蝦整天整天地在撿蘆筍頭削蘆筍皮，她在這時候賺了不少錢，在我眼裡是不少錢的，因為和我的零花錢相比，她所賺的錢對我來說堪稱巨款。 [1] [2] [3]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