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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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下雪了
窗外已是零下十幾度的嚴寒,所有的一切都是光禿禿的,毫無生氣可言。我無力地推開窗,讓一道道熊熊的、燃燒着白色火焰的冰冷,猛然撞擊我的心。我盼望,渴望着一場雪的到來,慰藉我懷念已久的心。
我喜歡這個時候獨自坐在窗前,靜靜地回憶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小時候,家裡孩子較多,媽媽照看不過來,就把我托給大伯照顧。大伯是個殘疾人——駝背,沒有成家,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由於自己沒有孩子,就對我百般地照顧,把我當成他的孩子。在自己家裡,我是老大,一有什麼好吃的,不得不讓給弟弟妹妹吃。可在大伯這裡,我不用這麼委屈自己。大伯每天下班回家,都會給我帶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棒棒糖、糖葫蘆、蘋果、香蕉、石榴等。這些都是我的最愛。
每逢周末,大伯都會帶我出去玩,大手拉小手。他躬着如駝峰的背,努力的往我身邊靠,身子和地平線成七十五度角,生怕我夠不到他的手。我們走在街道上,就是一道奇異的風景。走累了,他就喜歡背我,但那時的我,一點都不喜歡讓他背,因為我不喜歡他的背。他的背太凸,太硬,趴在上邊感覺就像趴在一塊石頭上。每次他要求背我時,我都一口回絕。對於我的拒絕,他一點也不生氣,反而不依不饒,就像一個小孩百般的討好我似的,最後我不得不在他的各種誘惑中答應他。在他看來,背着我是最幸福的事。他總是說等他有了錢就帶我去天安門,去游長城。我每次都調皮的問他:“大伯,你那麼喜歡背我,你會背我去嗎?”他笑笑說:“只要你不嫌棄,我就背你去。”我現在多想說一句“大伯,我多麼喜歡你背着我的感覺啊”!
我特別喜歡冬天,尤其喜歡下雪,我覺得下雪是一件美妙的事。一場大雪過後,整個世界都還在沉寂,我和大伯就來擁抱雪花。我喜歡下雪時張開雙臂在雪地里奔跑,去擁抱雪花,和雪花攜手,玩樂;我喜歡靜靜地站在雪地里,伸手去接飄落的雪花,任它們隨意地落在我的身上,看着他們在我手心裡慢慢的消融,消融,融進我的心裡。我們還一起堆雪人,每次都堆兩個,堆一個我,再塑一個他,兩個雪人手牽手。我總喜歡把自己的帽子和圍巾摘下來給雪人戴,然後開心地說:“這樣就更像我了,我們兩個可以和大伯一起玩。”我們一起打雪仗,他總是砸不到我,而我每次都能百發百中。我每次都興奮地跳起來,還說大伯笨。幾年後我才明白真正笨的人是我,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大伯的心。玩累了,我就躺在雪地之上,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而大伯總是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放在他的身上,讓暖流蔓延至我的全身。一次,大伯問我:“妞,你是不是很喜歡雪啊?”我使勁點點頭。“那我每年冬天都陪你玩,好不好?”“大伯不許騙人,我們拉鉤。”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改變了這一切。
小學畢業后,我去了城裡上學,每周只能回家一次,和大伯在一起的時間縮減了一大半,但是他對我的愛並沒有減少,反而加多。一次我回到家,高高興興地要去找大伯,媽媽卻告訴我說大伯癱瘓了。我聽了之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我先是怔了一下,忽而明白什麼,臉上的肉緊跟着抽搐起來,矮小的身體劇烈地抽動着,兩顆眼淚順着臉頰流進了脖子里,我還沒來得及去擦乾,緊接着又有別的眼淚了流了出來,流得那麼快,像決堤的洪水,迅速遍布整個臉龐。我靠在母親的身上,眼神空洞的盯着遠方。此時我的肉,我的骨,我的血,我身上的一切的一切,都碎了,都化了。既而我猛地推開母親,飛也似的跑到大伯家裡。他看到我之後,臉上依舊掛着笑容,那笑容像冬日的陽光,溫暖,充滿朝氣。我衝到他身邊,拉住他的手,不斷地抽噎着,本想狠狠地罵他一頓,可面對他,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大伯睡著了,我慢慢的走出去,六神無主的往家走。回到家,我問媽媽大伯是怎麼癱瘓的,才知道他全都是為了我。他為了給我摘石榴,爬到樹上去,沒抓好樹枝,從樹上掉了下來。我當時聽了媽媽的話,我只覺得耳朵里一片嗡嗡聲,彷彿有一面銅鑼在我頭腦里轟鳴,我感到血液在太陽穴里發瘋般地悸動,腦袋像給什麼東西壓着,快要炸裂了,那傷痕纍纍的痛像一把刀穿過肋骨,“我為什麼要吃石榴,為什麼你要那麼貪吃”我喃喃道。第二天,我再次來到他的病床前,抽噎道:“對不起,大伯,我再也不吃石榴了,永遠都不吃了。”他摸着我的頭說:“沒關係,是我自己太笨了,沒抓好。”我使勁抓着他的手,不敢放開,我怕一放開,他就永遠的離開了。“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我會永遠陪着你,我們還要一起堆雪人呢!”我咬着嘴唇,想說什麼話,可最終什麼都沒說,因為我知道他懂。幾個月後,大伯還是丟下我離開了,我請了一周的假送他最後一程。送他走的那天,我沒有再哭,因為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以後每年冬天,我就會自己去堆雪人,依舊是堆兩個,手牽手。
這個冬季,還沒有雪花。但是我心裡的世界,早已下雪。那個下雪的世界里,我,大伯,還有一對雪人,手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