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住在歷代兵家之地——華亭,而外婆家在安口鎮。一個是商賈大戶,一個是名門望族,所以父母聯了姻。
我和妹妹最高興的是去外婆家走親戚了。前一天晚上,我們早早就換上了新衣服。妹妹穿着碎花粉底的罩衣,像戲文里的小丫環,我看了直想笑。
奶奶和我則在中午去奶奶種的西紅柿地里,那時應該叫洋柿子的,摘了滿滿一籃子紅的,黃的西紅柿。這是專門捎給外婆的。在隴西這樣寒冷的地方。奶奶竟然把別人都種不好的洋柿子伺弄的個個水靈靈的,這不得不讓人佩服。這樣的稀罕物當禮物,足見兩親家的關係了。
清晨,天還蒙蒙亮,拉着兩頭驢的牽驢人就來了。我和妹妹揉着睡意朦朧的眼睛,被抱上頭驢的搭筐里,一邊一個。奶奶則騎在後面搭了鞍韉的那頭驢的背上,把帶的東西也搭在上面。牽驢人吆喝一聲,驢就得得地走了起來。
太陽慢慢出來了。我掏出昨天晚上早就灌了水的陶瓷燒就的水鳥兒,吹了起來。那婉轉歡快的聲音,引的樹上的各種鳥兒也唱了起來。一隻松鼠還從樹上飄了下來,隨即又飛快地爬上了樹頂。妹妹笑了起來。漫山遍野的馬蘭花藍盈盈的,其間點綴着黃的,白的,橙的野菊花。在隱蔽的地方,還長着一種叫銜馬的草,誰要是不小心裸露的地方碰着了它,立刻叫你的胳臂或腳背紅腫起一大片,又痛又癢。真像人世間那些專門害人的壞傢伙。下驢休息的時候,奶奶一再告戒我們離它遠一點。要是不小心被蟄了,就趕快用小孩尿來塗抹。
遠處的山像隱在雲彩里。幾條小河彎彎曲曲,輕輕唱着,流向更遠的地方。我們遠遠看見一架風車悠悠轉着,很像妹妹手裡拿的紙風車。奶奶指了指,說:就那兒。
我們知道:外婆家到了。那是外婆家用水風車帶動的粉房,還有油房,豆腐房。在奶奶放下禮物,坐在堂屋和外婆拉家常的時候。我和妹妹看着外婆四四方方的臉,寬寬的前額,連忙問了聲外婆好,並按照老規矩給外婆磕了頭。外婆笑了。抓了把炒蠶豆和麻籽給我們,對我說,寶寶,帶你妹妹玩去吧。我們飛快跑到外面,跟舅舅,姨姨們瘋去了。
大舅舅把我往他脖子上一架,雙手攥住我的小手,直往陶瓷作坊去了。我看見一個小一點的圓輪子轉的飛快,也許是看不見的鬼使的魔力吧。小圓輪用皮帶水平方向帶動一個大的圓盤轉動。一位穿着圍裙的工人把一快泥捏成碗的形狀,在圓盤上把轉的飛快的它用刀具削磨光滑平整。完了再換一塊泥。大舅告訴我這些只是成型的坯子,晾乾了才能放到燒瓷的窯里去燒。我很想自己做一隻碗,可在轉動的圓盤上,怎麼也把泥弄不成碗的形狀。這真讓人有些喪氣。為了安慰我。大舅用笊籬在河裡撈了幾條無鱗魚,說晚上給我熬魚湯喝。我真讒那飄着幾片韭黃,香氣撲鼻的湯,才不甘心的跟着舅舅回去了。
堂屋裡到處點着紅紅的蠟燭。盤子里裝滿了核桃,花生,大紅棗,柿餅,蘋果,梨,還有從西安捎來的香蕉。我偷偷嘗了一口,可真香甜呀。問了好幾遍,大人們都不耐煩了,我才記住了這個黃皮白瓤傢伙的水果名。今天晚上是陰曆七月七,牛郎和織女在鵲橋上相會的時候,也是民間傳統的乞巧節。所以姑們,姨們都來了,還有街坊鄰居的姑娘們。自然妹妹成了寶貝,一會兒這個抱抱,一會兒那個逗逗。妹妹樂的忘了小哥哥,我更是高興甩掉了小尾巴,可以自由自在的鬧了。
乞巧節是姑娘們的節日,也是她們大展身手,互相學習,比較女紅,綉品的時候。有人用七綵線在襪墊上綉了鴛鴦戲水,有人用繃子扎出了二龍戲珠,而姨們拿出了她們最拿手的枕綉。有觀音送子,有五富拜壽………。。精巧的構思,流暢的線條,明顯帶有晚清民初的風格。我和妹妹最喜歡的是看“漂針”比賽了。姑娘們拿出自己用的針,在頭上抿一下,放到盛滿水的碗里,看誰的針漂的時間長,將來誰的手就會最巧。我拿了根針試了下,誰知針很快就沉了下去。我跑去問外婆。外婆笑了。說,你男孩子玩什麼針線。然後低下頭,在我耳邊說:你把針在頭上抿一下。我再試的時候,針真的不沉了。所以我一直以為外婆真神。
外邊院子點起了一堆用樹枝燒的篝火。姑娘們嘻嘻哈哈打鬧着,一個接一個從火上跳過,嘴裡還喃喃念着什麼。我好奇的跑過去偷聽,回來問外婆什麼是“女婿”,我也要。外婆哈哈大笑,說:傻外孫,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伴着輕輕的風聲,響起了姑娘們悠悠的歌聲,似乎是說什麼風兒,魚兒,鳥兒,心兒,………實在太困了,我趴在外婆懷裡睡了。睡夢中,老是看見外婆四四方方的臉,寬寬的額頭;聽見外婆的笑聲,還有那永遠得得的驢蹄聲,水鳥聲,潺潺的溪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