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許久沒有在故鄉與小學同窗相聚了,上一次也是在十年前。那時候,來了約有十多人,回憶起當年同窗的時候,遠不止這般數目,但確能夠聯繫上的,也只有如此多了。舊曆的廿九,我正好回到故鄉度春節,同窗占發來一則短信,文字婉約動容,所言內容即是召集小學同窗再聚一次,想來這次聚會距離畢業已是二十年,距上一次小聚也有十年了,當然是非常嚮往,於是欣然回復。占的確是一個熱心的人,畢業后的這僅有的兩次同窗聚會,都是在他的積極聯絡下才得以實現,若不是他的這番努力,我或許早已全然與別人失去了聯繫,又想到當年我還曾為小學班級的班長,相比占的用心,甚至不覺有些慚愧。
聚會定在大年初二,得知占也在積極聯繫霞的參加,我不禁感覺有些緊張,但更多的,卻是渴望。
二
霞也是我的小學同窗,從小隨她父母在青島生活,四年級的時候,因她的父親從海軍轉業,她便也從青島轉學到鹽城,成為我們班的成員,而我則成了她在班上的第一任同桌。霞很漂亮,記得轉學過來的第一天,應該是個冬天,她戴着一頂粉紅的毛絨帽子,並墜着一副銀色的耳環,這番別緻的打扮,立刻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還有人說她像是“華箏公主”。那時候的霞,還不會說鹽城的方言,一口的普通話,更是讓我們對她的到來表現出十分的好奇。在隨後同學的時光里,也許是不熟悉的緣故,霞一直很內向,少與人交往,後來,因為與婷的家住的靠近,她與婷逐步熟識起來,才開始看到她臉頰上也市場泛出些許紅暈的笑容,性格也開始大方了許多。
那時候,雖然是小學,但男女生之間的評頭論足也已經不是什麼奇事,班上的男生,當時公認霞與婷、穎、磊一起,是“四大美女”。更有詳細的論述,如婷有高貴氣質但卻顯冷傲、穎雖頗才藝然氣質似缺、磊清秀有餘又略帶稚氣,唯獨霞是正好爾爾。以現在的眼光看來,其時的我們,皆十餘歲,僅是孩童而已,都算不上是少年,談論這些事情,的確有些過早,但我想這便是人的本能罷,也許現在的小孩,只會更早。
我當然也是眾男生中的一份子,那些個談論,我顯然也是參加了的,與大家的觀點也是一致,認為霞是美麗的,不禁也對霞逐步生出好感來。五、六年級的時候,我一直和班主任的女兒梅同桌,梅比我小一歲,但性格極為外向活潑,兩年的同桌,我們已經是無話不談。六年級的時候,梅突然跟我說,“你知道嗎,班上很多女生喜歡你,那你究竟喜歡那個女生呢?”。這樣的問題,不禁使得我怔住了,在那個時候,男女生之間評頭論足,說誰長得漂亮什麼的則是平常的事情,但還從未有人敢公開宣示自己所喜歡的異性是誰,那樣的話,一旦有了,必是爆炸般的事情,若再是讓老師和父母知道,恐怕是要羞死人的。所以,我遲遲不回答這個問題,雖然我心中的確很喜歡霞。可是,禁不住梅的幾番考究,終於在某一天,我或許是瘋了,居然跟梅說,我喜歡霞。話一出口,我便是後悔不已,唯恐別人知曉,更擔心老師和父母知曉,若真是那樣,我便是不能在有顏面來上學了。於是又轉而苦苦哀求梅千萬不要將我的話傳出去,並許諾她若干好處,如作業給她抄,考試幫助她什麼的。梅答應了,但看得出,她似乎有着說不出的喜悅,似乎是她掌握了世界上沒有人掌握的秘密一般。儘管其後的時光里,梅的確沒有將我的隱私公佈於眾,但她卻又做了更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居然去告訴了霞,而最最令我感到震動的還不是此,卻是某天,梅很詭異地告訴我,儘管極為羞澀,但霞卻真的也跟梅說,她也喜歡我。我不知道霞是如何喜歡我的,但可能是因為我那時候成績一直在班上第一,且那時候的我,也不如現在這般體重,不失為一五官清秀的少年。
就這樣,在梅的狂熱般的慫恿下,我和霞就這樣互相表白了。若是成人,我們或許就應該開始約會和戀愛了,但那時候的我們,終究是小孩子,還不懂得那些,認為這樣已經是大逆不道了,彼此都很羞澀,只是見面的時候,神態極度不自然而已。但其後,在梅的進一步推動下,我居然敢在上課的時候,偷偷摸摸地轉過頭去,盯着霞的臉看,霞也不再避諱我的目光,也經常回報以她美麗的目光。當目光相撞的時候,我的確感到了一種無以言明的溫暖,那種感覺,甚至在其後的二十年中都不再有過。但我們終究只是12、3歲的小學生,儘管目光相撞所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但不會超過五秒鐘,霞便很羞澀地微笑着低下頭去。這或許就是我的初戀,我不知道這個算不算,但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感覺,的確應該是。
半年後,我和霞都考入了重點中學,並且又非常幸運地分在了同一個班。但其後的我,卻不知是怎麼了,竟然不再敢和霞繼續有這樣的交流,一方面或許是缺少了梅的從中支持,另一方面,可能還是在當時中學的學風影響下,被灌輸了“中學生談戀愛絕對是不道德的、不為社會所容的”這樣的一種觀念;此外,還有一個原因,現在想來也是有一定的根據,便是霞在初中的時候,有了一個新的男同桌,我自感覺到那個男孩無論從哪個方面都比我優秀,班上當時也有人傳言說是霞和那個男生很般配,這使得我多少有些自卑,感到我或許已不能再去侵擾霞了·····而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件事情意外發生了,我在初中一年級的第二個學期一開學,便生了大病,住到上海的醫院去了,不得不休學一年。復學以後,霞已然是我的師姐了,我更是不再有那樣的想法,便是隨着時光逐步忘卻了過去。
其後的差不多近20年,我幾乎再也沒有見過霞,也是淡忘了這一切。雖然也曾經萌生過要聯繫她的念頭,但一想到我已離開鹽城十多年,也不再去深究。99年的那次在家鄉的小學同窗聚會,也沒有人知道霞的去處和聯繫方式,她自然也是沒有到場。只是到了差不多3年前,一次在北京的幾個小學同窗相聚見到了婷,才多少得知到她的一些情況。那時候,聽婷說,霞還沒有結婚,並且似乎有一段時間也不是很順利,有過些坎坷的經歷,具體的婷也不清楚,我也沒有追問。而那時候的我,已經結識了妻並相愛結婚了。但是,無論如何,我永遠不會否認的是,霞的確是我的初戀女友,並且有過真正的情感交流,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甚至於那時候與霞之間的那種感覺,都是後來所沒有的。
三
大年初二的那天終於到來了,中午我們相聚在故鄉的一個酒樓,那天,和十年前一樣,也是來了十多個人,唯獨沒有霞。我也問了占,占解釋說,沒有找到她的聯繫方式。儘管有些失落,但倒也是坦然,本身想見霞的想法,可能多半也只是想知道如今的她已是怎樣而已。
中午的聚會,氣氛異常的熱烈,並沒有人在介紹自己現在如何,而都是一致在回憶二十多年前小學同窗時候的那些往事,我以及其他人的一些過去的“風流債”便也是被依次拿出來回味,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當年我和霞的事情,不僅僅是占等幾個特別要好的朋友曉得,其他人也都早在二十年前就曉得了,頓時覺得當時的保密工作沒有做好,抑或是梅出賣了我們,不過,大家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果真是不甚歡樂。除了我和霞的事情以外,其他美女的事情,當然也是聚會是重點討論的問題。只是可惜的是,聚會的時候,昔日的四大美女只有磊到場了,婷在南京,而穎和霞則無人知曉她們現在的聯絡方式。席間,突然有人建議給婷去個電話,於是這個建議立刻被採納,電話接通了,大家依次和婷說話調侃,二十年過去了,儘管當時的婷在我們看來是冷傲的,但現在已經無人會感到有什麼,再加之都喝了許多酒,情緒上也放開了。在占和婷通話的時候,占忽然問起婷是否有霞的聯繫方式,婷說有,這一點讓我們感到很以外,而我的心情卻有一下子複雜起來。占記下霞的電話並撥通了霞的電話,得知霞中午趕不及過來后,占沒有與我及其他人商量,便直接和霞說,晚上我們還要繼續聚會,讓她一定要來,霞也答應了。就這樣,原本只是中午的聚會,變成了中午晚上都要聚會了。其他的人對於這個安排並不感到不方便,都說晚上還會繼續參加,並一定要目睹我和霞是如何又在二十年後見面的。
晚上的時間很快就到來了,我們中午十幾個人,除了兩人晚上的確家中有事不能繼續參加以外,其他人都繼續在那個飯店裡圍成一圈了,大家都在等待着霞的到來。此時不僅是我,但便是我的那些同窗們,心情也是很激動,都在期盼着霞的到來,並且在霞到來之前,開始設計着如何戲耍我和霞的事情。時間一分分地過去,而我的心情也一分分地緊張起來,心中一直在猜想霞進來時候的場景,我該如何去看她,又該跟她說些什麼,那些同窗又該如何拿我們戲耍?飯店包間的門一次次被打開,一次次都戲耍了我和眾人,因為一次次都不是霞而是服務員,我的心卻又是一次次地躁動和緊張起來。
終於,霞來了。當她站在門口的一剎那,我便認出了她,二十年了,她依舊是那樣的美麗,依舊是過去的樣子,依舊是過去的聲音,而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也依舊是過去的那番激動。霞被眾人安排在我的旁邊坐下,眾人便輪番開始戲耍霞和我。他們要求霞既然晚到,就必然要接受先到者的安排,他們讓霞依次說出席上同學的名字,霞看了一圈,也許是二十年未見的緣故,真的愣住了,一下子想不出來眾人的姓名。但對於我,從她的眼神中已經看出,她依舊知道我,記得我。果然,她唯一不需要提示猜出的人,就是我了,而且在說我名字的時候,竟然是不看我的正臉且壓低了語調。那天,霞正好和我穿同樣是紅色的衣服,這正好也成為了眾人戲耍我們的內容,他們每每敬酒,就言稱要一起敬我們這兩個穿紅色衣服的人,而少有單獨敬霞一個人的,而我和霞也不必追究眾人,便都是雖有羞澀但依舊大方得體地順應了眾人的戲耍,也每每一起起身回應。那時候我的感覺,竟然覺得我和她是一家的,儘管這個想法對於我遠在北京的妻子是不尊重的,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在當時的氛圍下,那樣的戲耍感覺確實有那番的意思。不過,在那樣的氛圍下,我也沒有機會與霞單獨再說什麼,我甚至都不再有如中午聚會時那般大聲說話了。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到了不得不散席的時候,眾人又如同實現商量好般,各自結伴回去了,只留下我和霞兩人,希望我能夠在送霞回家的路上,能夠單獨和霞說上一會兒話。在送霞回家的的士上,我和霞終於有機會單獨在一起說話了,我和她似乎都還沒有從緊張的心情中恢復過來,只是談了點各自現在的情況,她告訴我,她已經結婚了,她還說她已經聽說我已有了小孩。遺憾的是,聚會的飯店距離她的家太近,沒過五分鐘,就到了她家的小區門口,我的內心一下子又難以平靜,因為我知道,她下車之後,不知還要等多少年,我才能再見到她,或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未必再有機會了,因為,我們畢竟都已經走上了各自的路,不可能也不應該怎樣了,只能隨同將來有可能還會有的小學同窗聚會再見面,可是,誰又知道下一次的聚會是什麼時候,而她或者我又一定能參加嗎……
終於,按照事先的約定,她下車了,而我要繼續跟着這個的士回姐姐家。她一直站在路邊,向我招手,即便是車要掉頭,她依舊還是在路邊向我招手,只到車掉完頭,又彼此消失在對方的視線之中……
在獨自回姐姐家的路上,還是在出租車裡,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我給她發了短信“這次回鹽城最大的幸運便是見到了你,你依舊那番美麗,今天和你在一起的短暫時光,真的讓我感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過了很長時間,我終於收到了她的回復短信,“可是,畢業后你為什麼不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