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把人比作動物,說某某象豬一樣貪婪、某某倔得象頭犟牛等等,又如說勇敢的人:他象猛虎一樣撲向敵人。但少有狗象他那樣諂媚、野牛象勇士一樣衝鋒、烏鴉象長舌婦一樣聒噪的比喻,也沒有誰誇哪只羊象個老好人。
不說動物象人大概是人自尊的表現,說人象動物大約是人自信心不足或不願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專門觀察研究野生動物生活習性的學者說一千隻老虎中只有三隻是吃人的,而且就是這三隻之所以吃人,也是有一定原因的;有一位外國學者說,人們把老虎說得很兇殘,其實是有些人用自己的品性去揣度老虎。
當然,這話的意思並不是叫人們到有老虎的林子里去可以不要帶槍了。
人多抱怨別人缺乏愛心,卻很少反省自己是否可愛。
男身出家的觀音大士是大慈大悲的,人就稱呼他觀音娘娘。
可是人又說婦人心蛇蠍心。
佛門認為一切皆空,空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地步,而人“弘揚佛法”,走進廟宇但見金碧輝煌油漆燦然,還有藏經樓,一點也不空的樣子。相比之下,春秋時代的介子推隱入綿山之前把自己的著作都燒掉,別人勸阻他,他回答說文章是紋身的,身之將隱,還要文章做什麼?
雖然有點自私,倒是空得乾脆。
人什麼都想了解,遠如太空外星人,近如身邊人的隱私。能夠了解到的,人多加以蔑視和作踐。
地藏王菩薩“安忍如大地,深慮如秘藏”——可嘆有這樣的涵養,“度盡眾生,方證菩提”的大願還是被人了解到了,於是人們在離開陽世奔赴陰間時都隨身攜帶大筆印着地藏尊容的冥幣,並由陽世的親人用焚燒的方式源源匯寄。眾人如此堅韌頑強地視陽世第一需要為陰間第一需要,地藏就是累得吐血,恐怕也難以如願。
所幸人對地藏還是敬畏的,因為人想到死就怕。
人對無法了解的,就奉之為神。人對死人無從繼續了解,死人又不再與人有功利的竟爭或意見的分歧,也就不再招致妒忌,所以人奉之為神的多是死人。好人比壞人容易死,因為壞人沒人敢碰,所以人奉之為神的又多為好人。人把耶穌捉起來在十字架上釘死,然後奉他是“主”。
人求神拜佛,出發點大多與宗教教義相違。佛教提倡滅欲,而人燒香求佛多為一個欲字,豈不是和佛唱對台戲?菩薩當初出家不知有多苦,如地藏大半輩子在九華山陰冷潮濕的洞里修行、禪宗初祖達摩面壁九年、又如那釋迦牟尼佛祖原是享福的迦毗羅衛王子,看見眾生皆苦,捨身去苦行超度眾生。若是要世人跟菩薩學,有誰能夠?“主”是兼職最多的了,倘要寫在名片上,無論如何寫不下:人做懺悔時把主當垃圾桶替罪身、求主賜福時把主當信貸銀行或婚介所、盜竊時求主保佑他得手把主當同案犯、求主懲罰異己或仇人時又把主當職業殺手。“主”作為一種信仰也因人而異,高尚人的主高尚,卑劣人的主卑劣。主的偉大,就是背着一個由這麼多職務構成的沉重十字架為人贖罪,若要請人也來試試,還不屁滾尿流?如此,保佑和拯救何來。
人還可以練氣功。練氣功見識也不同。氣功之一種叫硬氣功,硬到可與自己發明的火藥相抗。義和團苦無槍炮,仍喊着刀槍不入前仆後繼搏擊操槍炮的八國聯軍,寧死不當亡國奴的精神可歌可泣,但遠不如劈破兩塊磚來嘩眾取寵賣壯陽葯實惠,後者天天好煙好酒。氣功練得不好會走火入魔,練得好會誘發特異功能。特異功能古今都有記述,最招人眼熱的是千里之外取人首級和憑空招來錢財,因為人最想要的莫過於錢和仇人的首級了。
說要道法自然返樸歸真,這可能是痛切意識到環境的惡化、人的渺小、生命的有限、人性的變異,可是真要恬淡去雜念做到心中無我,好象有點不甘心,還是以人為本,人乃萬物之靈。不過心裡畢竟虛弱,好在人心是可以調適的,還能攝日月之精華採山川之靈氣。尋求解脫耶?尋求依託耶?凈化靈魂淡化情慾強化身體耶?反正都一樣,等練到與天地同一,就不知心有多大,命也不勝其長了。
人的命比蜉蝣的稍長一點比烏龜的稍短一點。烏龜的命在適宜生存的環境里究竟長到什麼程度,除了傳說似乎也沒有確鑿的數據可以說明,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烏龜對不適宜生存的環境的承受力比人強。烏龜有殼,還能久耐饑渴,這些人都欠缺。但人能積極主動地創造良好的生存環境和心境,也能夠人為造成不適宜生存的環境和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