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發明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家來電話。用妻子的話說,我這是“做病”了,得了“老家電話恐懼症”。是的,說起這病根,還得從四年前父親的離去說起。
2010年元旦,我跟妻子正在逛街,突然接到河北老家大哥打來的電話,說父親病重,要我速歸!大哥平常很少主動打電話給我,他突然來電話,說明父親病的一定很厲害。我趕忙買了當天下午的火車票,心急如焚地往老家趕。在奔波了10多個小時后,我終於來到了父親的身邊。然而,就在我走進家門的10多分鐘后,父親眼睛沒睜開一下,話沒說一句,就永遠地離我而去了。
父親走了,家裡只剩下了年邁的母親。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生活勉強能夠自理,身邊離不開人照顧。村裡的三姐搬來跟母親一塊住,承擔起照顧老人的職責。為了經常能夠了解到母親的身體和生活起居情況,我給三姐買了一部手機,有事沒事的時常打個電話給她。每次跟三姐通話,我第一句總是說,老娘好嗎?三姐先是嘿嘿一笑,然後再跟我講起母親和家裡的情況。時間一長,只要在與三姐通話之初能夠聽到那一串“嘿嘿”的習慣性的笑聲,就說明母親一切安好,我的心裡也就隨之踏實下來。幾年來,我總是主動打電話給三姐。我之所以這樣做,替三姐省話費是一個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害怕她突然來電話,傳來什麼不好的消息!
那年元旦大哥突然打來的一個電話,讓我永遠地失去了父親。從那以後,無論是大哥還是守在母親身邊的三姐,只要他們任何一個人給我打來電話,我就會立刻驚惶失措起來。
人常說,長兄為父。自從父親去世后,大哥對我這個排行最小的弟弟愈發關心起來。有時候他會打個電話給我,詢問一下我的生活和工作情況。大哥每次來電話,我常常會豪無耐心地打斷他,急切地詢問老娘的情況。幾次下來,大哥好象感覺到了什麼,便輕易不再給我打電話,平常沒事都是我打給他。
自從父親離去,我十分擔心母親會突然在某一天也離開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產生過害怕失去母親的恐懼,甚至想,哪怕母親陪到我30歲都行。結果真的感謝上蒼,母親一直陪伴我到今天。
母親今年已經84歲的高齡了,患有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幾年前走路就靠拄拐棍一步一步挪。今年四月份的一天,母親突然不會動彈,住院十多天才有所好轉,可再也不會一個人下地,大小便也得需要人侍候。母親住院期間,我因為正在負責一項重要工作,強忍着內心的無限牽挂而沒有回去,計劃着在5月底工作完成後回去好好陪陪老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5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大哥突然打來電話,說母親昏迷不醒已經兩天,要我趕快回家跟母親見上一面!撂下電話,我急忙向領導請假,在當天下午踏上了開往老家的火車。一路上,我不停地向上蒼祈禱,希望母親挺過來,醒過來!
第二天上午,我終於回到了故鄉,來到了母親身邊。只見母親臉色蠟黃,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地靜靜昏睡着。我抓起母親冰涼的雙手,大聲地呼喚着,希望能夠把她從昏睡中喚醒。可是任憑我怎樣呼喚,母親卻沒有任何反應。我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落,心痛的如刀割一般。
病榻上的母親,嘴巴大張,舌頭直直地向外伸着,顯得又干又硬。三姐說母親兩天兩夜滴水未進了,一點水也喂不進去。聽到這裡,我想這樣下去,即使不被病魔折磨死,也會被活活餓死。在我的提議下,三姐將母親扶起,我嘗試着用吸管給母親喂水。一開始,水剛擠到嘴裡就流了出來,於是我盡量將水往母親的嗓子眼裡喂,沒想到隨着喉嚨蠕動,母親竟然咽下去了幾口。母親的這一點點表現,讓每個人都激動不已,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和哥哥姐姐們瞅準時機給母親喂水、餵奶,母親下咽的一次比一次順利,最多一天竟然喝下去了多半盒牛奶。就在母親昏迷后的第四天,隨着我的呼喚,她的眼角竟然有眼淚流出,而且有時眼睛能夠微微睜開。母親的狀況一天天好轉,在第五天天亮的時候,她突然冒出一句“天亮了”!聽到這句話,我和哥哥姐姐們喜極而泣,激動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從臉頰滾落。
不知是我們的孝心感動了上天,還是母親生命力頑強,她終於蘇醒了過來,身體和意識恢復的一天比一天快,一天比一天好。因為有公務在身,我懷着不舍與牽挂告別了家鄉,告別了母親。從老家回來已經月余了,我每天都要給家裡打個電話,只有聽說母親安好,我的一顆懸着的心才能夠放下。前兩天,三姐夫在電話里說,老娘的胃口越來越好,腦子也像過去一樣好使起來,而且又開始管起閑事兒來了。這是我每次打電話最希望聽到的事情,這樣的消息對於我來說,比升職加薪還要叫人激動和歡喜。
我現在仍然像過去一樣,最害怕突然接到大哥或三姐打來的電話。一看到他們打來電話,我會立刻變得心驚肉跳起來。我知道,母親總有一天會離開我,那個令我最擔心的電話遲早有一天會打過來,但我真的希望,希望那一天晚些來,再晚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