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教師節。上午收到了詩人祝成明惠贈的詩集《河流下游》,下午上了三節課才放假回家。剛剛到家,接到同學金坤中的電話,說許紅梅離世了。我很吃驚,聽來實在不像是在說笑――誰會在教師節拿自己同學的生死開玩笑呢!接着他說,我們班的群里大家都在聊此事。可惜家裡沒法上網!過了不久,他又熱心地打電話給我,說是8月18日,許紅梅約她妹妹一起回娘家,給她母親洗衣服時,兒子不慬落水,她姐妹倆下水奮力撈救,兒子救起了,她自己卻不幸溺水身亡!
唉,那已經是近一個月前的事了!
大學畢業之際,我曾去過她家。那是實習前,我要去浙江鎮海城關中學實習,臨行前的三四天去的。從上饒坐車到樂平,再轉車至洺口鎮。她家就在洺口鎮當地。母親王幼妹是一位老師,待人質樸熱情。當時是正月,天氣微寒。當地中學有個老師一直陪着我。他是高我們一兩屆的師兄,人豪爽,能說能喝。吃飯時陪我喝酒:將一瓶谷燒傾入大碗,一人一勺,兩不相虧!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公平的喝酒方式。白天,我們一起到處玩。有一個下午,我們到學校打乒乓球。當地的鄉鎮中學,條件比較差,當然木質的乒乓球桌怎麼也說不上好。但這都沒關係,我們打得很投入,殺得不可開交。許紅梅也偶爾插進來打一局,當然不是我們的對手,就退到一邊,靜靜地當觀眾。
我動身返回的那天,天微雨。她說,河水漲了,帶我去看看。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兩邊是高高的青磚牆壁,有的長着青苔,極具江南風情的小巷一直通向洺河渡口。河面很寬,水流也急,要下幾十級台階才到水際。站在渡口,煙雨濡濕她的頭髮,宛如綴着粒粒鑽石,晶瑩透亮。她告訴我,宋代的大文豪蘇軾曾於此泊船過夜。我一直未考證此事,但我知道,蘇軾的長子蘇邁曾任德興縣尉,他確實到過江西,還考證過石鐘山。德興又與樂平毗鄰,她說的不無根據。因此,洺河便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中。大學畢業十幾年了,98年的夏天聚會,許紅梅沒來,對她的記憶是與洺河聯繫在一起的。
沒想到恰恰是養育她的洺河,卻奪走了她的生命!誠可哀也!
9月11日,同學魏楓也給我打來電話,對同學的逝去深表痛惜。
是啊,她從畢業到現在從教十幾年,據說去年剛從鄉下中學考入了樂平市二中,正是既有業務水平,又有教學經驗的盛年。她生有一個兒子,有個幸福的家庭。她的逝去,對親人、同學和朋友都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遺憾。
想起大學的時光,我們曾在一起學習,一起談讀書,一起搞寫作,一起打球,全班一起游道教名所三清山……
我們讀大學的時候,學校的管理是比較嚴格的。還記得要按學號上晚習的。我是雙號,許紅梅也是雙號,每周二、四、六必須在班裡上晚習,一、三、五則可以到圖書館看書報。那時,生活很貧窮,我拚命的寫作,賺稿費以補貼生活。發表的文章多了,系領導也特別關照我,讓我住在中文系的一個保管間里。房間內堆放着系裡的財產:幾十台大彩電、幾十台錄像機,還有王亨良老師的一些書籍。但生活的空間也足夠了:一張床,兩張辦公桌(一張讀書寫作,一張放彩電),一個2000瓦的大電爐,可以做飯的。這樣的蝸角就是我的乾坤。每當生活緊張的時候,我就買幾斤大米,幾袋咸蘿蔔條,過着“躲進小樓成一統”生活。只有幾個很要好的同學常常來看看我,許紅梅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常常來叫我一起去圖書館,看到我正在熬稀飯或正在喝稀飯,就說:“我先去給你佔個位子!”因為當時圖書館的位子太少,去晚了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位子的。我風捲殘雲地喝下稀飯,帶着筆記本直奔圖書館,借好書報,往往一下子就能找到她所在的位置。有一次,許紅梅正靜靜地閱讀一本厚厚的名著,我正在做筆記。有個高一級的師兄走了過來,將一張報紙甩在我們的那張桌上,說:“看,這上面有我的文章!”他的狂妄把我驚得目瞪口呆。而許紅梅把目光從書本上移開,正視着那人的臉,輕輕地晃了晃手中的書,輕柔地說:“我沒在這書里看到你的名字呀。”那人撿起報紙灰溜溜地走了。
每到周末,有一批愛好寫作的人常常聚集在我的房間里,大家談讀書,談寫作。有同級的同學,也有高年級的師兄師姐,這其中有拄着拐杖來去擲地有聲的胡若凡,他不但文章寫得好,二胡也拉得棒,還寫得一手好字;有帥哥胡國龍,他能寫能讀,元旦晚會上配樂詩朗誦《雨巷》,令全場聽眾為之傾倒;還有溫文爾雅的管樺,他不但能寫文章,也熱心編輯刊物,“流弦文學社”的《流弦文學》和圖書館主辦的《讀者之聲報》都有他的血汗……許紅梅的加入比較晚,那是有一次,她不經意間說到自己寫了一篇小說,給了一個同學看,那同學把它批得一無是處。我就叫她拿給我看看,其實寫得還不錯,只是結構上有點亂,我把它略作調整,還建議她寄給程繼紅汲軍兩位老師編的“帶湖文學”去發表。不到一個禮拜,真的發表出來,這對她是一個不小的鼓勵。以後,她寫了不少東西,也發表過一些。由於寫作讀書,我們接觸的機會漸漸多了,了解也更深。
她有兩個很特別的愛好,讓我記憶猶新。一是很能喝水,每當聚會的時候,我全力提供開水,茶葉是從來不缺的,中文系所有辦公室的鑰匙我都有,到系主任辦公室去取,有時還是蠻高檔的呢。我給前來的每一位沏上一杯茶,然後,添水自便。一般的同學每次喝茶不過三杯。正應了《紅樓夢》中妙玉所說,一杯為品茶,二杯為解渴,三杯即是牛飲。可許紅梅全然不顧這個,一陣喝下去,往往要喝掉一瓶水!畢業后我寫過一篇《冬夜品茶》,裡面說,我大學時有個同學很能喝茶,一陣猛喝之後,能寫出小說來,說的就是她。二是能吃辣,有時稿費收入不錯,也偶爾去小炒部打牙祭,主要是補點油水,4元一盤的炒牛肉,4元一盤的炒大腸,外加一個青菜,一兩瓶啤酒,一兩碗飯,真是暢快無比。有時也叫上許紅梅,她對油膩的東西不大感興趣,可她一開飯,就起身去端辣椒粉,倒下半小碗,澆點醬油,就用筷子挑起來往嘴裡送!現在的女孩大多怕吃辣味,據說對皮膚不好。許紅梅這樣嗜辣真是珍稀!
最有意思的要算那個周末,我、金坤中、許紅梅午餐一起喝稀飯,然後我打開會議室,將幾張桌子合在一起打乒乓球,打了整整一個下午。晚飯後,又去找老師汲軍請教寫作,汲老師給我們很多寶貴的建議,又談了她自己的一些趣事,尤其是文革時一家被批鬥,後來回家后,見到那些曾傷害過她們的人,大家都很尷尬,那些人忙不迭地向她道歉,她卻說那是特定歷史的玩笑。從老師家出來,我們在操場上繞了一圈又一圈。那天晚上,只有一鉤新月,不能朗照,但繁星點點,涼風宜人。
許紅梅還是一個很細心很熱心的女孩。我們上大二的時候,師兄胡若凡要畢業了,圖書館主辦的《讀者之聲報》特意出了一期增刊作為他的作品集。我們都為之高興,我主動為他推銷100份,每份1元。在我看來,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困難,對於愛好文學和寫作的人來說,能收藏同學的一張專輯,1元錢算得了什麼?可是,當我興沖沖帶着報紙挨着寢室去推銷的時候,才驀然發覺那隻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真正愛好文學和寫作的人真的很有限!老半個晚上,走遍了每個男寢室,只有寥寥幾個人出於面子勉強買下一份,總共賣出不到20份!這意味着如果我不食言就得賠上80多元,在當時,這對我來說可是很大的一筆錢!正在束手無策時,許紅梅似乎洞悉了這一切,主動幫我解決這一難題。僅僅才兩天就將80多元錢交給我。我很吃驚,她說是借老鄉關係推銷出去的。只用兩天時間,賣掉80多份純文學的報紙,絕非易事!直到現在,我都懷疑這錢是她為了幫我,自己墊付的。如今,她已逝去,這事永無質對的可能了。
想起5月10日她發給我的生日賀卡,上面有一條河流。得到噩耗的那天又收到成明兄的詩集《河流的下游》,似乎冥冥之中都與河流有關!寶玉曾說女孩是水做的,既然這樣,就讓她隨水而去,幻化成一泓清泉,一縷輕煙,一抹雲彩,讓我們低頭可觀,抬頭可見,隨時隨刻,直到永遠!
2011年月18日夜於康橋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