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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最後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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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有後悔葯,我一定買來吞下,只要能救媽媽。要是下地獄能讓時間倒流,我願下十八層地獄,只要能救媽媽。是我力主動手術的。不手術,也許媽媽能多陪我們些日子。我悔恨得撞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醫生說,就在這一兩天。媽媽不去醫院。我們輪流守着她,在家護理。

  我看着媽媽的臉。看着看着,那皮包骨的臉朧漸漸豐潤起來,依舊鬢髮攏到耳後,依舊抿嘴淺笑着,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蘭衣褲,還是那雙偏帶青布鞋,還在燈下寫什麽。我小時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工會幹部的媽媽晚上經常寫材料。那年我有五六歲吧,睡醒一覺,外屋燈還亮着。爸備課,媽邊寫邊吃什麽。我跳過去:“媽,我也要!”說著,抓起一個小青果子就放進嘴裡,馬上又吐出來,好酸,什麽呀?爸說,這是青杏。媽趕材料,睡得晚。一酸,就不睏了。冬天,夜間我起來,常看見爸幫媽抄寫東西。那一定是爸備完課了。媽低聲念着。我聽見過爸囑媽:“還有幾頁就完了,你快睡去。”媽說:“我念,你還抄得快點。半夜了,手腳冰涼的,你喝口熱水吧。”為省煤,爐火早封起來了。夜,靜靜的,好冷啊,我趕緊鑽回熱被窩。可是有一天我夜裡起來,外間卻黑着燈。天亮后,奶奶才說,爸送媽去醫院了,半夜去的。過兩天媽就回來,別怕。後來奶奶又告訴我,那天夜裡,媽肚子疼得利害,材料寫不了了。那時家家沒電話,叫不了救護車。爸找同院的借了一輛帶篷三輪,把媽裹嚴實,抱上三輪,蹬車緊走。頂風冒雪的,路難走啊,心裡又急,眼鏡也摔丟了。一身大汗地趕到醫院,一查,急性盲腸炎。盲腸切除,又落了個腸粘連······

  爸爸守了媽媽半日,剛回房去,又探出頭來小聲問今天幾號。妹妹回頭看看身後的掛歷,低聲說,一月二十七,臘月二十。媽媽的右手指動了動。這是要說什麼。她清醒着?我和弟弟湊近去聽,都聽不清。妹妹聽后低聲對我說:“媽媽說‘樂······特······不······是······’?”我們仨面面相覌,不明所以。爸爸聽了聽,沒說什麽,低着頭到裡屋去了。媽媽的右手指沒有再動。她剛才到底說了什麽?一定是重要事。我正琢磨,忽聽裡間“咕咚”一聲,我趕忙進去,只見爸爸正扶着床站起來,小聲說:“滑倒了,沒事。我躺一會兒。”

  兩天後的凌晨,媽媽在昏迷中走了。那天是一月二十九日,陰曆臘月二十二,下雪。可是爸又住院了。我們生怕爸見物傷心,連媽媽養的花也搬走了。爸出院后,我們有空就來陪他。爸卻說:“我有的是書。看書能忘掉一切。你們盡可忙自己的去。”媽說過,爸是書蟲子,啃得動,鑽得深,發過文,是平頭紅學家。

  又是一年寒冬至。我惦記着媽媽的周年祭。晚上,妹妹來電話,急匆匆地說:“姐,你還記得媽媽那天說過的一些話嗎,咱們聽不懂,就在她去世前兩天,在我告訴爸爸那天的日子以後?‘樂·····特······不······是······’你懂嗎?我現在懂了!我突然明白了!懂了!‘不’‘是’是‘不死’。‘樂’‘特’是‘兩天’。合起來就是‘兩天不死’,可媽媽說不清了。那天是臘月二十,爸爸的生日是臘月二十一,媽媽想多活兩天,最後一次陪爸爸,過完爸爸的生日再走。媽媽說的就是這意思,沒錯!姐,媽媽是多麽······”我的頭“嗡”的一聲大了,眼前一片模糊。妹妹後邊的話,我沒聽清。第二天正是爸爸的生日。快口的妹妹提起媽媽最後說的話來。我怕爸爸傷感,想把話岔開,過了爸爸的生日再說。爸爸從書本上抬起頭來,摘下眼鏡,看了看我們,說:“你們的媽媽最後說了什麽,其實我當時就聽懂了。還記得我在裡屋摔倒嗎?我難過,不能自持了,但還清醒,怕說出來你們過於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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