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
岩溫宰香
秋天是勐遮壩子最美的季節,也是勐遮壩子最忙碌的季節。夕陽西下,一個人漫步在這片一望無際的稻田裡,金黃色的稻浪,沁人心脾的稻香,讓人心生感慨。於是,童年的往事又一幕幕的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在我童年時候,也是這樣一個稻浪翻滾、稻香四溢的金秋時節,阿爸阿媽都在稻田裡忙着收割,留下阿婆一個人帶着我在竹樓里。午飯時候,阿婆把一個新米飯糰塞在我的手中,將我放在籃子的一頭,又把準備好的炒奶漿菌、香草烤魚、涼拌酸牛皮一碗碗放在籃子的底層,把新米飯用芭蕉葉包裹好了放在上面一層,蓋上蓋子,帶上阿爸的酒葫蘆,一頭挑着我,一頭挑着可口的飯菜,阿婆下了竹樓,便朝着自家稻田裡趕去。籃子的吱吱聲和着阿婆輕快的腳步聲,一路奏着歡快的曲兒。我坐在籃子里,邊吃着阿婆給我的新米飯糰,嘴裡還咿咿呀呀的哼唱着阿婆教我的兒歌:“月亮月亮彎彎,火燒火龍船船……”,祖孫兩個別提多開心了。走過竹子搭成的風雨橋,繞過一片陰涼的鳳尾竹林,爬過一道嫩綠色的茶樹嶺,不消多會功夫,阿婆就把我帶到了阿爸阿媽的身邊了。阿婆拿出碗筷,給阿爸阿媽擺放好吃的喝的,招呼他們吃飯後,便提着個小竹籃,帶着我到處去撿掉在田裡的稻穀去了。祖孫兩個頂着烈日,一粒一粒把掉在田裡的穀子撿起來放在小竹籃里。可是撿了不多會,好玩的我就不耐煩了,撲螞蚱、逮田雞、掏螃蟹,滿田地的野去了。
天快擦黑了,火紅的夕陽把萬物染成一片黃金般令人心醉的顏色。割稻子的人們拖着長長的背影,牽着自家的牛兒,把打好的一袋袋穀子馱在牛背上,三三兩兩的回寨子去了,清脆的牛鈴聲遠遠的回蕩在空曠的田野上空,久久沒有散去。阿婆提着滿滿一籃子撿來的穀子,扯着嗓子“艾宰”、“ 艾宰”地大聲喊我的名字到處找我。找到了我時,我早已變成了一個滿身是泥巴的“泥猴”了。阿婆牽着我的小手,邊走邊數落着我盡顧着玩了,不好好撿穀子。我不解的問阿婆,我家竹樓上到處都堆滿穀子了,還要這麼點點穀子做什麼呢?阿婆沒有做聲,牽着我的手只往前走着。
傍晚的田野上安靜極了,只有遠處竹林里的奶干蟬還在凄厲的叫着:“奶干!奶干!奶干!奶奶奶奶干……..”,聽得讓人脖子都苦了。阿婆問我:
“艾宰啊,你給曉得是哪樣在叫”?
“婆婆,是奶干蟬在叫啊”!
“給曉得奶干蟬叫些哪樣”?
“不曉得”。
“艾宰啊,婆婆小時候聽婆婆的婆婆講過一個關於奶干蟬的故事,婆婆講給你聽給好”?
“好嘛,好嘛”!
於是,阿婆給我講起了那個古老的關於奶干禪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勐遮壩子里的人們過着富足的生活。圈裡有數不清的牛羊,竹樓上堆着吃不完的穀子。傣家人騎着高頭大馬趕街子,去哪裡都不用走路。於是,好多人開始不安分起來,新做的筒裙不好看就丟在一邊,吃不完的白米飯隨便就倒在地上,不曉得心疼。家神沒人供奉,也懶得去寺廟裡賧飯滴水了。他們的行為惹怒了天神,天神於是給他們念了個魔咒,叫勐遮三年內不準下雨。三年後,傣家人最後一顆穀子,最後一塊乾巴都吃完了,再也找不到能吃的東西了。河裡舀不起一滴水,田裡幹得開了碗口粗的裂縫,長不出一顆秧苗來。大大小小的寨子里都鬧起了飢荒。人們沒有哪樣吃的,只好上山去找。有一位阿媽帶着她剛剛出生的嬰兒去山裡挖山藥吃,天上的太陽啊辣得很,曬得她頭皮都要炸裂了,可還是沒有挖到山藥。翻過了一座座高山,爬過了一道道陡坡,那位可憐的阿媽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了,最後活活餓死在一顆高大的榕樹下。懷裡的嬰兒不曉得阿媽已經死去,一直在吸着阿媽的奶頭。奶汁幹了,可憐的嬰兒也跟着阿媽走了。嬰兒死後,變成了一隻小小的奶干蟬了,飛到大榕樹上凄慘地叫着:“奶干!奶干!奶干!奶奶奶奶干……..”。以後,每年到了割稻的時候,奶干蟬都要飛到勐遮壩子,“奶干、奶干”的叫着,提醒人們不要忘記以前的那些苦日子,好好珍惜自家的每一顆穀子!
阿婆講完故事後對我說:“艾宰啊,穀子是我們傣家人的衣祿,你現在有好衣服穿,有白米飯吃,但是我們不能糟蹋自家的每一顆穀子啊,要不惹腦了天神,我們的好日子就過不成啦”!我似乎聽懂了阿婆的那些話,也理解了阿婆為什麼會這麼辛苦的去撿掉到田裡的那些穀子。於是,對阿婆說:“婆婆,我再也不玩了,我們明天還來撿穀子吧”。
如今,阿婆已永遠地離開了我,她老人家曾經講述的那個古老的故事,我想我會在某一個稻香時節,對我未來的兒孫們講起。我堅信,這個故事,將會如同這一季季稻香一般,一直在傣家人中間代代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