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大衣又裹了裹,想重新進入那混沌的睡眠狀態,車廂擁擠且喧嘩。外面依然飄起了雪。他行走的太累,想儘快入睡。
他將在這列火車上呆13個小時,也就是天亮后才能到達衡水車站,然後再乘坐清早的公共汽車顛簸3個多小時就會到那兒,雖然來路他已是走了好久,坐了幾小時的車,似乎他已經習慣在這樣的路上了,感覺踏實,就如回家。
23年,似乎不堪回首。他們是一個院子里長大的,又驚喜地成為校友,他是沉穩、健壯的,她是淑賢、美麗的。兩個家庭雖在一個院子卻是不一樣的階層,她父親是部隊幹部,他父親是部隊農場的一般職工。他為她打過架,她為他說過謊,談不上什麼青梅竹馬,他們都不懂。
他比她高二屆,他學電工,她學會計,共同在校的一年,他們相互喜歡了對方,並默默支持着鼓勵着對方。他們同看一本書,偷偷去散步,或是跑上幾里山路去看一場難得的電影。他是哥,一直用疼愛的目光關注着她,她是妹,一直沉浸在童年的幸福感覺里,不想長大。那年他19,她18。畢業后他進入漢川子弟學校當教師,雖然離在校的她遠了點,他們仍然可以經常見面。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那是一個下雪的冬天,沒有畢業的她就要隨轉業的父親回老家河北。臨走時,她去找他,他卻在漢口進修學習,她只好給他留下了一封信和匆匆給他買的衣服,說是給他的生日禮物,儘管他的生日還在炎夏。她也順手拿走了他窗前放的一塊石頭,那是他們一起在長江邊上拾的,當時,他認真地說:吾心如磐石,她說:但願吧。一個多月後,他歸心似箭地回到漢川,卻看到她帶有淚痕的信箋,他從曾經去過的江邊回到住室獨坐一宿,信箋似乎更加地淚水模糊了些。
春天來了,他收到她的信,她說她很好,勿挂念,仍然在讀書,他父親在小屯公社任革委會主任,還說若有時間來看她。書信傳遞着思念,時光細數着長短。再後來,她畢業後去了當時最好的單位縣糧食局,作一名財會人員。
第一次去看她是分別後的第一個寒假,也是下了雪。他放暑假或寒假就會去看她。總要大清早出發,第二天的下午才可以到達衡水的那個小鎮,他不清楚怎麼會有膽量隻身一人去那麼遠且從來不曾去過的地方,這個地方在他心底已熟記了千萬遍,張常巷。
她變得羞澀了,他更加地疼愛着她。他不敢去她家或是見她家的人,因為她那已當書記的父親不允許女兒遠離他的視線,更不允許找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家庭嫁了。她能偷偷地陪他吃一頓飯就是最奢侈最浪漫的盛宴了,他們相見只有幾個小時,總感覺有說不完的話。每次去他都會給她帶一些她最愛吃的漢川蓮子。他都住在張常巷附近的八一旅社,離她家只隔兩條街,她家住在供銷社家屬院。如果是暑假時間,天黑的晚一些,他就會迫不急待地一邊瀏覽她為他新買的書,一邊聽她不停地講述着最近她的生活與變化,有些是在信中提及過的,但他仍然喜歡聽她說,她的聲音,特別是笑的聲音。她關心他,還經常地問及他的父母是否身體健康,家人都在作啥?說一直想去那個曾經的小山村,說只要有他影子的地方她都會眷戀。
她對父母提出過遠嫁,可她又是個孝順的孩子,受不了父親的軍人作風與母親不舍的眼淚,她不知如何回信給他,他也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一直躲避着談婚論嫁。他焦灼不安,因為三個多月沒有了她的信箋,他怕,怕失去了她。
又到了寒假,他寫給她的信都石沉大海般沒有音訊,也沒有她的隻言片語,她變卦了?他不信。他又一次去了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找她。
臘月的午後,小鎮上人潮湧動,他安置好住處便去找她。單位的人都已放假,他不知所措地遊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頭巷口,他彷彿有一種被流浪的悲傷,又像似只斷線的風箏,是失戀嗎?他不相信她會忘記了他,堅信她曾給他說過的話,她永遠都是善良的,她是真誠的,她會認真地對他。寒月冷窗,形單影隻,那晚他在異地他鄉聽着雪落的聲音,失眠了。
第二天,他鼓起勇氣找到她曾經說過的家屬院,那裡正在進行新建樓房,施工人員說,半年以前,供銷社因為煙花爆竹發生爆炸引起火災,幾十戶人家失火,死傷不詳,大多都搬遷四處。人生地不熟的他無助地蹲在地上放聲的哭了,那天下了雪,還有很厚的冰,北方就是比南方冷,他的心真的痛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來了,心,卻永遠地留在了張常巷。
一個寒假,他閉門不出,對父母說,病了。開學了,他給學生開始重複地講述那不倦的課題,他想等她一下,那怕一輩子。可他的父母只有他一個兒子,在四年後,他還是結婚了。他一直的在每一個寒假或暑假都坐同一列汽車或火車到那個遙遠的地方,彷彿是回家。
每次從長江邊到華北平原,他的心靈都會經歷着時空的變化。她笑靨如花,靜靜地羞澀地站在張常巷口等着他。他每次都會穿着她給他買的衣服去看望她,他每次去口袋裡都會帶上她最愛吃的漢川蓮子。
他睡不着,車廂里人聲吵雜,他總是在混沌中感受着回家,又清晰地記憶着心中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