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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筆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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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彩筆筒

  文/柳占勇

  每當我看到桌子上放着的那個五彩筆筒,一段塵封的往事就會湧上心頭,並久久不能釋懷。

  那是20年前的事了。記得剛參加完畢業考試,我們就接到了去遼寧L鋼廠實習的通知。L鋼廠離省城1000多里地,這對於和我一樣來自農村的同學們來說,沒有不興奮的。像我,長這麼大,最遠就是來省城,滿打滿算也就100多里,更何況到L鋼廠還要坐10幾個小時的火車。一時間,這一話題被炒得沸沸揚揚。

  94年8月4日那天晚上,我們一行20餘人背上簡單的行囊出發了,第二天下午就到了預定的旅館。由於坐的是慢車,停停走走,有時為了讓快車,似乎感覺車在倒。就這樣,到達時整整用了17個小時。不管怎麼說,絕大多數同學都是第一次出遠門,下車后,疲憊的身影擋不住歡快的笑容。

  頭伏時節,昨天的省城驕陽似火,穿件T恤,短褲即可,而今天的遼寧,卻是秋風習習,涼意橫生,尤其是一早一晚,更甚,有的同學都穿上了秋衣秋褲,算起來,跟省城至少差兩個節令。

  這裡的山特別多,我們所在的小鎮,周圍被連綿的群山包圍着,小鎮處最低,宛如一個大鍋底。山雖不高,大約有二、三百米,可對於剛從省城來的我們來說,就足夠了,完全能解一下山癮。除了正常實習外,同學們就會約上三五知己,帶上相機,到小鎮附近的山上去玩。

  泉水是從山頂石縫裡流出來的,再往下就匯成一股細流,繞過幾塊巨石后,流入一個一米見方的小池裡,水特別地清,池底的小石子歷歷可見,再拐兩道彎,就不見了,消失在亂石下面。喝着清涼的泉水,真甜。累了就坐在石頭上,或乾脆躺在那略顯發黃的草叢裡,盡情地舒展着筋骨,美哉!仰望天空,秋高氣爽之意頓生,湛藍湛藍的天幕上,有幾片白雲在靜靜地飄。幾隻調皮的小鳥,在我們身旁飛來飛去,時而追逐嬉戲,時而低頭覓食,時而又悠閑地落在附近的灌木上,“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彷彿是在歡迎我們這些不速之客。有時站在山谷里高喊一聲,迴音陣陣。這段日子,確實有點兒神仙般的生活了。

  不到一周,該去的地方都去了,能爬的山也爬了。接下來就是坐在桌旁寫信了,給家人,朋友,把這邊的工作,生活情況一一告訴他們。或喜或悲,發信和收信又成了每一個人的期待。

  後來,同學們漸漸感到無聊了。原先在學校學的那些理論,相對來說是比較複雜的。可到了車間才發現,課本上學的東西能用上的寥寥無幾。說白了,即使不學,只要在現場呆幾天,照樣能幹。剛來的那股新鮮勁,興奮勁便隨之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無所事事和那汩汩的思鄉情。

  忽然有一天,師兄G君對我說,出坯室有個女孩,正在學中文,或許你倆有共同語言,沒事了聊聊,權當打發閑散的時光。

  那個女孩就是梅姐,她也是和我們一樣,來實習的,不過人家是在本廠技校畢業,並且比我們早來幾個月。

  一米六上下的個子,一頭烏黑的細軟長發,很隨便地搭在肩上,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略帶憂傷,與那張娃娃臉巧妙搭配。她是那種不善言談的女孩,這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那一個班下來,我們沒說一句話,雖說有時能感覺到她在偷偷地看我,但那也只能說是感覺而已。後來的幾個班,基本如此,這對我來說,不免有點兒失望。

  記得有一次上夜班,那天G君沒有來。她關心地問了我一句:“他怎麼沒來呢?”“他有點兒不舒服,”我語無倫次地回答着,那會兒倒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了。自此,我們的話就多了起來。

  原來她是一個很健談的女孩。按照她的“梅氏理論”所說:我不願說廢話,一些無聊的話。的確,在以後的日子裡,這點得到了充分驗證。

  我們談文學方面的居多,說到了魯迅的雜文,巴金的《家.春.秋》,徐志摩的如火情詩,外國作家莫泊桑,詩人拜倫等等。有時,我們的觀點相同,有時分歧很大。不管怎麼說,有了共同語言后,討論,也可以說是爭論,還是有苦有甜的。不管是爭得面紅耳赤,還是到最後的握手言和,收穫總歸是有的。

  她不時地借書給我,這樣,在下班的空閑時間裡,我也充實了許多。對於這樣的冤家,我不得不加班加點地下功夫準備,否則,只能是甘拜下風,束手就擒了。

  我上夜班沒有吃東西的習慣。她卻不同,每個班都帶點好吃的,還要讓我吃,不吃都不行。原先以吃不了為由,後來乾脆就帶好些。說咱們是哥兒們了,吃飽了才有勁爭論,無奈,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一次,我得了感冒,就請了假。第二天早上下班后,同學們都很羨慕我,簡直到了嫉妒的程度了。說梅一個班向好幾個人打聽我,問嚴重否,吃藥了嗎?一個大小夥子,即便不吃藥,也能抗過去,又何必大驚小怪呢。同學們繪聲繪色地告訴了我。我想肯定也添油加醋了,沒那麼懸吧。

  再上班,見到我后,她那激動的樣子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問寒噓暖,無微不至,就像父母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生怕哪兒照顧不到。後來她可能是覺察到了失態,很不自然地笑了。

  人們常說:無巧不成書。可有時巧合得讓人都不敢相信,這點兒我深有體會。不知不覺中,一個月過去了。有天剛吃完飯,她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我想問你件事,不知該問不該問,你可以不回答。我想,都哥兒們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這麼長時間了,還不知道咱倆誰大。可不,這倒給忘了。為了公平起見,同時寫在紙上,互換,好嗎?她倒想了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當拿到彼此的紙條時,我倆都目瞪口呆了。出生年月日,完全一樣!這莫非就是所謂的緣分。我們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稍後還是她打破了這個僵局。我看,咱們還得抓鬮,一大一小,誰是姐是弟一局決勝負。最終,她摸到了大,自此,她就成了我的梅姐了。

  在以後的閑談中,我知道了她的家庭概況。她是獨生女,父親是市監獄的幹部,母親在市醫院當主任。家庭條件是相當好的。而我,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農民,簡直是天上地下,根本無法比。後來,我又笑自己,這有什麼,又不是談戀愛,人家的好與壞,跟你有一毛錢的關係嗎?豈不是自找煩惱,的確如此。

  那天上中班,剛吃過飯,正要進車間時,班長風風火火地向我們奔來。他告訴我們:接到領導的電話,明天早上回石鋼。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們這些沒出過遠門,在外邊呆了整整三個月的遊子,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坐車回家。我們回到車間,和師傅們一一作了告別,然後就匆匆地往旅館走去。此時,各個房間如同剛被人捅過的馬蜂窩,嗡嗡一片。

  大概7點多鐘,有個同學喊我:勇子,有人找!誰呀?美女!此時,我才想到了她,肯定是梅姐。

  在大門口,我見到了穿着藍色工作服,推着自行車的梅姐。車筐里放着一個精美的禮品盒和一本封了口的筆記本。要走了,也不說一聲,要不是師傅告訴我,恐怕你早到家了。說完,我看到她眼裡團團轉的晶瑩淚花。我不知道說什麼好,說還沒來得及跟你說,通知也晚了,真有點措手不及,實在不好意思。

  後來,我替她推着車子,慢慢地走在那條高低不平,破爛不堪的水泥路上。心裡雖有許多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沉默像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還是梅開口了,兄弟,你喜歡唱歌嗎?我說,喜歡聽,由於生來五音不全,自個試着唱過,可總是不滿意。喜歡哪首?我想到了正流行的李春波的《小芳》,那時幾乎每個飯店都在放這首歌,同學們平時唱得大多也是這個。雖說我唱得很不標準,嚴格地說,調跑得都找不着了。可我發現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笑一聲,只是低着頭,默默地向前走着,靜靜地聽,彷彿是在欣賞一位大師的精彩演出,並深深地陶醉在那美好旋律之中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給女孩子唱歌,也是唱得最完整最自信最有成就感的一首。梅姐還是有音樂天賦的,那夜我才知道,上高中時,她是班裡的音樂委員,在學校組織的一次歌詠比賽中,曾獲得過一等獎。她為我唱了《晚秋》《麻花辮子》,還有幾首。只要我能說上名的,她唱得都很好。在歌聲里,我能聽出她心中的一縷縷憂傷。到最後,我發現她哽咽得簡直唱不出完整地句子了,淚流滿面。一條不長的小路,我倆走過來,又返回去,不知不覺四個鐘頭過去了。在路上,依稀看到了三三兩兩上夜班的工人。

  梅姐說: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說著,她從車筐里拿出那個筆記本和禮品盒,遞到我手裡。無意中,我碰到了她的手指,冰涼冰涼的。你冷嗎?沒事。這兩件東西我早就準備好了,可還是想不到你離開得這麼突然。你先不要打開,回廠后再看,好嗎?我使勁地點點頭。明天早上,我會到火車站送你。說完,向我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騎上自行車走了。我傻傻地站在那裡,目送着她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離發車時間還有10分鐘左右時,梅姐出現了。一條略顯陳舊的深藍色牛仔褲,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再加上脖子上那條雪白的拉毛圍巾,顯得特別扎眼,也特別地漂亮,以前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小小的車站甚是冷清,除了十幾個前來送別的師傅和我們這些即將回家的同學們之外,沒有其他的人。瞬時,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到我倆身上。

  梅姐的眼紅腫着,像是剛哭過,也許是失眠的原因吧。雖說擦了點粉,也難以遮住那兩個黑眼圈。她說:半路上,自行車扎了胎,就推着往這邊趕,後來過鐵道時,不小心崴了腳,就這樣一顛一瘸地來了,差點兒誤了。說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我第一次緊緊地抓住了她那雙冰涼的手,激動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突然,她掙脫了我的手,使勁地抱住了我,緊緊相擁着,一滴滴滾燙的熱淚嘩嘩地流在那件紅色的羽絨服上,洇了一大片。我的脖子里也感覺到似雨點般的東西,由熱變涼,冷颼颼地。此時,時光如凝固的冰一樣,定格了那美麗而動人的瞬間。

  火車緩緩地啟動了。很慢,像是還有什麼難以割捨的牽挂,和我沉重的心情一樣。通過車窗,我看到梅姐手裡拿着那條長圍巾,使勁地向我揮動着,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小點,直到消失。我的眼又一次濕潤了。

  回廠后,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個精美禮品盒,裡面是一個五色筆筒,紅色的主體,側面有綠、黃、粉、藍四種顏色的活動小格子,很好看。筆記本上的字寫了好幾頁。

  親愛的勇弟:

  我知道,總有這麼一天,我倆會分開。可我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那麼急,那麼快,讓我真的不敢去面對。

  我們的相逢是短暫的,前後不到三個月,在這期間,我收穫了安慰和幸福,真有點兒相見恨晚之感。

  其實,有件事,我還未來得及告訴你。在你來之前,我剛剛失戀,你來時,我還陷在失戀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這事我跟誰都沒說過,想待段時間再告訴你,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你的到來,就是我快樂的降臨。這也許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吧。希望你別介意我這麼說,我是真心的。真的,我是多麼希望像這樣持續下去,直到永遠。我不敢想象,當你離開后,我該咋辦。

  當你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北邊夜空里的星星,或許它能代表我的心,我會想你的。多年之後,當時光染白了你我的秀髮,如水的歲月肆意地沖刷着多情的河床,縱橫相間的坎坎坷坷爬上額頭時,你會想我嗎?你可知道,在東北這片熱土上,有一個痴情的女孩在靜靜地等待着你的歸來。我真的寫不下去了,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就把下面這首小詩《遺憾》送給你,希望你能喜歡。

  為什麼在我不了解你時

  你悄悄地來

  為什麼當我開始欣賞你

  你卻默默離開

  你說:

  既然相聚沒有什麼歡樂

  為什麼分別時,淚水掛兩腮

  世界因為有了日光和星光

  才變換晝夜

  宇宙因為有了太陽和月亮

  才綻現七彩

  人生之旅

  則是因為有了奮鬥和恆心

  才溢香四野

  可遺憾

  我還在夢裡徘徊,徘徊……

  你去了留下紅葉的凄涼

  瑟縮已快浸透我的衣裳

  風無言

  我只能說你走吧,心中卻無限

  惆悵

  請記住:

  你遠方的朋友在為你祝福

  直到永遠,永遠

  看着淚痕斑斑,散發著茉莉花香的字裡行間,我的手在顫抖,不知不覺中,眼淚奪眶而出。這件事讓我鬱悶了好長一段時間。

  時間的流逝能沖淡一切。由於新設備剛剛投入,再加上人員實際操作水平的缺乏,生產特別被動,事故接二連三,為此,厂部決定:三班三倒。一個班下來,累得夠嗆。漸漸地把那件傷心事給淡忘了。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生產順行了。我也已結婚生子。有一次回家,發現女兒拿着這個筆筒在沙堆上玩,臟乎乎的,還被碰壞了一個角。那段往事又湧現在眼前了。回單位時,順便帶了過來,洗乾淨后,就擺在桌子上。還真派上了用場,正好放筆呀,橡皮之類的小物件,挺方便。

  時光流轉,20年過去了。我和梅姐始終沒有聯繫過。其實,剛開始那幾年,我曾給她寫過幾封信,但一直沒寄。漸漸地,時間一長,也就擱淺了。可現在通訊如此發達,只要打個電話查詢一下,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聯繫方式。可我沒有,直到今天。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不要為了一時的衝動,而打破這裡的平靜。我不會也不願去把這樣的平靜打破,宛如四寂無聲,月光如水的三五之夜,向一池清塘拋去的一顆石子,“叮咚”一聲。雖富於詩情畫意,但那總會激起一波波細細的魚鱗般金光閃閃的漣漪。

  我只能在心裡為她祝福,我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期望。每當我讀書寫字時,抬頭看見桌上那個靜靜的五彩筆筒,就會想起那個飽含熱淚,有着一張娃娃臉的,善良可愛,漂亮的多情女孩。她就是我的梅姐。(作者:河北鋼鐵集團石鋼公司鍊鋼廠 柳占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