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世了,一個我熟悉但又陌生的老人。
我在家鄉上學的時候,每次上學放學的途中都會見到一位老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她家的房前,彷彿在思考着什麼,又好象在等待着什麼,她那張鋪滿皺紋的臉卻看起來很有精神,她那疲憊的被生活壓得略彎的身軀卻顯得很有氣質,我怎麼看她,也不象是農村裡的婦女。
第一次和她正面交談是在6年前,在我的一位同事的結婚宴上,說也巧,我就和她坐在一張桌上,我剛一坐上就看見了她,正當我還在思量的時候,她卻主動和我打招呼了。她喊出了我的名字,輕聲地說“你小的時候,我經常抱你,你那時候很犟,誰都不讓抱,一抱你就哭,只有我抱你,你就不哭了,時間過得真快啊!現在你就是大小夥子了,現在怕是不會象以前那麼愛哭了吧”她邊說還邊發出親切的笑聲。我也禮貌的主動和她達上了話,和她交談感覺很自然,她的思維很清晰,很有條理,根本就不象是一位近9旬的老人,而且感覺她還受過良好的教育,我再次懷疑她不會是農村裡的人,我帶着種種疑問和好奇慢慢的開始去了解她,並零零星星地知道了一些她的故事。
她是江蘇人,父親是******時期的高級官員,有兩個哥哥,也在當時任高官,家庭條件在當時是很不錯了,她應該是一個千斤小姐。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一個窮當兵的,她的老公就是我們老家的人,她的父母沒有辦法,也只好依着她,不過她的老公也很爭氣,憑着自己的能力,再加上老丈人的關係,最後在蔣介石身邊擔任要職。照理說他們應該可以幸福的生活,但往往命運就是那麼不可預料。
她生命的轉折就是重慶的解放。當時其實解放已成定局,所以老蔣集團就必須撤離重慶。當時的撤離方案是分3批。她老公因為要負責掩護被安排在第三批,她其實可以選擇和自己的父母在第2批撤離的,但她沒有,當她的老公用槍指着她要她走的時候,她痛苦地跪在他的面前“我們是夫妻,我門應該在一起,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永遠跟着你”。“你跟着我很危險,你帶着我們的兒女和你父母走吧,我要是死了,你要把我們的兒女養大,教他們讀書,讓他們快樂幸福的生活”。“不,我一定要跟着你,你要是有什麼不測,我就帶着我們的兒女回你的家,我要盡一個媳婦,母親的責任,你要趕我走,你就打死我算了”。其實他們都預料到情況的危急。她老公也沒有辦法,只好讓她留下,她是當時軍官中唯一主動留下的一位家屬。她的留下就註定了她再也離不開了,就註定了她將再也不會見到自己的父母了,也註定了她將用半個多世紀去獨守孤獨。當第2批撤離后,解放軍就佔領了重慶機場。她隨着她的老公的魂永遠地留在了這裡,因為她老公死在了亂軍之中。我無法知道她當時的心。
我只知道她帶着她老公的靈牌,帶着她的3個兒女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當然指的是她老公的家,也就是我的家鄉。你無法想象一個富家嬌氣的小姐穿着一雙高跟鞋走在崎嶇小路上的滋味。我聽說她最後是脫掉了鞋幾乎是爬着回到了家。她到家的當天晚上就放聲痛苦,也許是因為悲痛,也許是因為在異鄉對親人的思念。但她看着自己的兒女,想想未來漫長的路,第二天就完全振作起來,開始着難熬的新的生活。
她答應過她的老公要好好照顧他的父母和他們的兒女。她慢慢地學會在農村裡生活,她學會了做飯,她學會了干農活,她學會了和周圍的鄰里處好關係。而且她有一手絕妙的針線活,她就靠這個掙點零用錢。一家人的生活就這樣慢慢地維持了下去,可誰又知道在着背後她付出了多少艱辛,她流過多少疲憊的汗水和傷心的淚水啊!誰都不會明白大家都在舒服地熟睡的時候,她卻依然在忙碌,她在趕明天要賣的針線,他在準備明天一家人的生活.......她要不停的做,因為她知道永遠沒有盡頭,又有誰會清楚她曾無數次地坐在山的這頭搖望着遠方,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卻會看很久很久........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有最親的人,卻無法想見。
她盡職盡責地把2個老人送進了天堂,她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兒女慢慢長大,她送他們讀書,教他們做人.....但她卻換回了一雙長滿老繭的手,一個疲憊微駝的身軀,一張歷經歲月滄桑和裝滿人間風霜的臉。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發現她已經老了。她在遠離故鄉,遠離親人的這個地方已經走過了60多過春夏秋冬。
因為愛她留在了這裡,她放棄了自己本該有的快樂,因為一個承諾她努力拚搏,她要把它完全兌現。現在她走了,她完成了自己該做的一切,她又可以和她的愛人在另一個世界相見,我想她會微笑,她用她的一生告慰了她愛人的靈魂。
當我們在許下承諾的時候,或許並不知道很多無發實現,如果沒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去實現自己所說的一切,就不要輕易說出口,承諾的東西並不是象你說的時候那樣簡單。說到就要做到,這才叫責任,我想這也許就是愛的承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