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樹
甘肅省古浪縣黃羊川職業中學 毛舜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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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回到久別的老家。老家多樹,尤其是在我老屋的前前後後。今年雨水充沛,高高低低的白楊樹在秋日的陽光下,盡顯濃郁,一團綠,這兒一叢,那兒一片,將農家院舍庇護得嚴嚴實實。真的,今年的白楊樹生逢其時,拔節似的瘋長着。嗅嗅、聽聽,似乎還都透着一股強勁的生長氣息。雖然,時令已是仲秋。
身材不算矮小的父親,正在老屋前的樹林里修枝打槎,旁邊已是一大堆的枝條。父親顯然幹了一大會的時間了,渾身散發著熱氣,連同樹林里蒸騰的水汽,一片氤氳。修理后的楊樹,如同新理髮的青年,精神抖擻,泛着一派生機。大半生勤於農耕生息的父親,一如大西北最為普通的白楊樹,不計生命的尊卑優劣,頑強地生長在這塊貧瘠的黃土地,櫛風沐雨。有過婆娑的綠蔭如蓋,也有過蕭殺秋風后的枯枝敗葉,一年一度,一輪一暈,勾勒出不息生命的艱苦歷程。人常言:背靠大樹好乘涼。顯然,父親沒有給予我們偉岸的“大樹”可乘,有的,只是平頭百姓所能付出的那些如山的父愛,更是那些鞭策我們終身的諄諄教誨。
父親和樹,伴隨他的大半生,不離不棄。自我打小記事起,父親給我的印象,莫過於家門口這些隨處可見的白楊樹,腦海中定格了許多父親和樹不同時期的畫面。
最初的記憶是一位五保戶老人死了,沒有親戚朋友,沒有一點資產置辦後事。身為生產隊長的父親,哀嘆了一聲:“人,怎麼這麼可憐啊”,而後,繞着村口不多的幾棵白楊樹,轉了又轉,量了又量,幾經徘徊,才忍痛砍伐了其中的一顆,剖板成材,入殮了那位老人。也是在前年的日子裡,父親被小弟接到蘭州生活了一段時間,臨走時,依依不捨於他的這片楊樹,叮囑村裡的一位孀居的老婦,掃聚樹葉燒暖炕,收拾枯枝當柴燒。在他看來,這片楊樹林,是他溝通鄰里的情感橋樑。
後來的包產到戶,更是讓村民的多耕地、多打糧的思想支配着,田間地頭,凡是影響耕種的樹,無論大小,盡數戕伐。白茬茬的截口,令父親沉默寡言了。他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去阻止。直到村頭一棵將近百年的老樹,也要被伐作油坊的壓梁時,父親火冒三丈,拚死守護着,勢利的作坊主悻悻不已!一身虯枝、橫柯蔽日的百年老樹,如今依然挺立在老家村頭,守望着家園,成為老家的護佑樹。春來發幾枝,彰顯了生命的頑強和不息,年復年的春風,將老樹的種子撒落在村莊的各個角落,生根發芽,鵝黃嫩綠間,竟然延續了新一代的生命。
後來的父親,利用當時修路取土時留下的一塊坑地,不分晝夜,在四周,一段石牆,一段草皮,就地取材,用了整整一個農閑季節,築起了防護牲畜的圍牆,在其中平整了一塊苗圃,剪枝壓苗,灰紅的枝椏努出了嘴兒,父親領着我,或是清晨,或是傍晚,挖坑栽植,或白楊,或荊條,也就居然滿滿當當地捯飭起了一片不小規模的樹林。其間又灑下許多苜蓿、燕麥等種子,春風一過,纖纖細細的枝椏,從樹苗兒上探出頭,東張西望。沉默的父親笑了,“你看,老師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們種的樹,當年就發芽了,你呢?十年後,會不會也像這些樹苗,成才有用?”
果真的,在父親心血澆灌之下的這一片樹林,如今已是鬱鬱蔥蔥,可謂茂林修竹了。一走進農莊,映入眼帘的,定然是父親操勞呵護半生的這一片樹林,高大挺拔的美白楊,直入雲天。狂風折戟於此,黃沙沉寂於此。父親的樹林,以及受父親感染,鄉親們也在村莊四處栽培起的許多樹林,一點一線,連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保護着父親和鄉親們的家園,休養生息。七八年的時間裡,經年累月,往日的土坯房,漸次被手植的白楊樹作檁作梁,新建了亮堂堂的房舍,打造了新式的傢具,近幾年,更是作為經濟木材銷售,換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
環保意識增強的父輩們,不再像先前那樣盲目目的地亂砍濫伐,新老更替,輪換補植,維繫着青山綠水的鄉容村貌。春夏期間,這裡是納涼避暑的勝地,秋冬時令,枯死的枝椏是鄉親們燒火取暖的材料。
二三十年前的教誨,猶然在耳,十年樹木的譬喻,令我羞愧難當。父親和樹,在我心頭是一份棒喝。在生命的歷程中,不敢懈怠,兀自勤勉努力,自當向上。每當想起父親用這些普通的楊樹扶危濟困渡難關時的氣血場景時,心底不由升騰起一股力量。
是的,父親是平凡的,平凡如同他的白楊樹,沒有奼紫嫣紅的嬌容,沒有楠木紅松的高貴。但,正是這些普通,方才造就了不屈的生命氣節,在生命的長河裡,傲霜鬥雪。
我也正是父親栽培的一棵樹,汲取他的精華,發揚光大,造福地方是我神聖的使命。
父親和樹,生命的模板
父親和樹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