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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35)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我的家庭生活平靜而充滿愛意。不管我母親多麼地怨恨我父親,她很少和他吵架,至少不再孩子面前吵架。現在我們長大一點了,我父親對我們的愛很少通過身體的接觸體現出來。對於一位父親來說,用胳膊樓孩子,或者通過親吻他們,擁抱他們來表示喜愛,這不是中國的習俗。他會經常讓男孩子騎在肩膀上,他會拍他們的肩膀,或者揪他們的頭髮,對我們女孩,他很少這樣做。當我們長到超過三歲,他會把手放在我們的腋窩下小心地把我們舉起來,他嚴格遵守中國的習俗,習俗規定避免與自己的女兒親昵。沒有我們的批准,在我們睡覺的時候,他不會走進我們的房間。

  我母親和我們的身體接觸也不多,儘管她很願意和我們身體接觸。這是因為她處在另一套規定的限制之中:那些共產黨的清教徒式的生活方式。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共產黨人獻身革命和人民是那樣地徹底,任何對自己孩子鍾愛的表示都不招人待敬,被認為是雙面效忠的表現。每一個小時,除了吃飯和睡覺,都屬於革命,都得花在工作上。任何被認為與革命無關的事情,例如用胳膊抱孩子,都要以儘可能快的速度處理完。

  起初,我母親發現很難習慣這個。她的黨的同事總是批評她“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最終,我母親習慣了不停地工作的習慣。晚上,她回到家裡的時候,我們早就睡著了。我們睡着的時候,她會坐在我們的床邊,看着我們的臉,聽我們均勻的呼吸聲。這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她一有時間,就會擁抱我們,輕柔地撓我們,捅我們,特別愛碰我們的胳膊肘,碰胳膊肘特別地愜意。感謝上蒼,我可以把我的頭放在她的大腿上,讓她給我掏耳殘。掏耳殘是中國人的一種傳統的享樂的方式。我記得,小的時候,看見以掏耳殘謀生計的人挑着擔子,擔子的一頭是一把小竹椅子,從擔子的另一頭垂下很多微小的帶絨毛的掏耳殘的工具。

  從1956年開始,官員們開始休禮拜天了。我父母帶我們到公園和操場,在那裡,我們玩盪鞦韆,捉迷藏,或者沿着長滿草的坡子朝下滾。我還記着翻着跟頭滾下山坡的驚險刺激,滾山坡的意思是衝進父母的懷抱,但是,實際上是撞到兩棵木槿樹上,先撞一棵,再撞到另一棵。

  對我父母經常不在家,我姥姥依然感到很震驚。“這是什麼樣的父母啊?”她會搖着頭嘆息說。替他們做補償,她把她的全部心思和能量都用在我們身上。但是,她不能僅靠她一個人對付我們四個孩子,所以,我母親邀請俊英姑姑搬過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她和我姥姥相處很好。融洽的生活就這樣繼續着,1957年初,一位和僱主住在一起的女僕加入到我們當中。這恰巧與我們搬進新宿舍同時,新宿舍是一位前基督教牧師的住宅。我父親搬過來和我們住在一起,所以,這還是第一次,全家人住在一個屋頂之下。

  女僕十八歲。她剛來的時候,穿一件寬鬆的花棉襖。對這種穿法,城市居民會認為太過俗艷,她們穿素花的衣服,即可迎合城裡人勢利的眼光,又能適應共產黨的清教主義。城裡的女士還像俄國婦女那樣穿短上衣,但是,我們的女僕穿傳統的農民式樣的服裝,在服裝的一邊扣上紐扣,紐扣是用棉布打結而成的,而不是新式的塑料紐扣。她不用腰帶,而是用一條棉布繩系褲子。很多來城裡的農村婦女都會改變她們的裝束,以免得看上去像個鄉巴佬。但是,她對自己的衣服完全沒有自知之明,這充分彰顯了她的性格。她長着一雙又大又糙的手,陽光晒黑的臉上總掛着靦腆而誠實的微笑,一副酒窩掛在玫瑰色的臉頰上。我們家的所有人都一下就喜歡上了她。她和我們一起吃飯,和我姥姥,我姑姑一起做家務。我姥姥特別高興,我母親不在的時候,她有兩個最親近最可信賴的朋友。

  我們的女僕出身一個地主家庭,她急着想從農村逃出來,從她面對的無休止的歧視中逃出來。1957年,又能雇傭出身“壞”的家庭背景的人了。1955年的運動已經結束,氣氛總體來說寬鬆多了。

  共產黨制定了一項制度,在這項制度下,每個人都得登記他們居住的地方(戶口)。只有那些登記為城市戶口的人才有權利分到口糧。我們的女僕是農村戶口,所以,她和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糧食來源。但是我們家的口糧綽綽有餘,養活她根本不成問題。一年之後,我母親幫助她把戶口遷到了成都。

  我家還付給她工資。國家的津貼制度在1956年被廢除了,那時我父親也沒有警衛了。警衛由一個男僕替代,男僕為多個官員服務,他在辦公室里為我父親做雜務,例如端茶和安排汽車。我父母掙的工資是按行政級別固定下來的。我母親是17級,我父親是10級,這意味着我父親掙的工資是我母親的兩倍。因為,基本生活用品非常便宜,當時還沒有消費型社會的概念,他們的收入放在一起綽綽有餘。我父親是特殊類別的一員,被稱作高幹,“高級官員”,高幹是對13級和13級以上的人的叫法,這樣的人在四川大約有200人。10級和10級以上的人在全省不超過20人,現在,四川全省大約有七千二百萬人口。

  1956年春天,毛澤東宣布了一項被稱為百花的政策,百花來自短語“讓一百朵花開放”(百花齊放),這意味着,藝術,文學,和科學研究獲得了更多的自由。黨要爭取受教育的中國公民的支持,國家需要受教育的公民,因為國家正在進入工業化“后恢復期”。

  國家的總體教育水平一直非常低。人口眾多----當時超過六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享受到像樣的有水準的生活。國家一直採用獨裁專制的體制,獨裁專制體制靠讓公眾愚昧和順從來運行。再有,就是語言問題:中國文字非常難;文字基於成千上萬的單個字,這些字與發音無關,每個字都有複雜的筆畫,需要一個字一個字的記下來,數以億計的人是純粹的文盲。

  在共產黨統治之下,任何人,只要接受了任何一點程度的教育都被認為是“知識分子”,共產黨的政策以階級劃分為基礎,“知識分子”成為一個特殊的,要是模糊的話,類別,這個類別包括護士,學生,演員,還有工程師,技術員,作家,教師,醫生和科學家。

  在百花政策下,國家享用了大約有一年的相當輕鬆的時光。然後,在1957年春,黨敦促知識分子批評官員,批評延伸到頂層官員。我母親認為,這是為了鼓勵進一步解放思想。毛澤東百花齊放的講話之後,講話傳達到我母親的級別,她是那麼的激動,整夜都沒有睡好覺。她覺得中國真的將擁有一個現代的民主的政黨,一個歡迎批評來激勵和完善自己的政黨。做為一名共產黨員,她感到非常驕傲。

  當我母親的級別被傳達了毛澤東的講話,徵求對官員的批評意見,他們卻沒被通知他在大約同一時間所做的另外一些評論,“引蛇出洞”-----揪出任何膽敢反對他和他的政權的人。一年前,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在他的“秘密講話”中詆毀斯大林,這讓毛澤東非常震驚,毛澤東將自己等同於斯大林。毛澤東更加惱怒那年秋天發生的匈牙利政變,第一個成功的,----如果是短命的----推翻一個建立起來的共產黨政權的嘗試。毛澤東知道,中國接受過教育的人的絕大部分是支持中庸和解放的。他要避免“中國的匈牙利政變。”後來,事實上,他實際上告訴匈牙利領導人,他的徵求批評意見是一個陷阱,在他的同事建議停止徵詢意見之後,他還在延長徵詢意見,目的是要確信,他把每一個潛在的持不同政見者都用煙熏了出來。

  他不擔心工人或者農民,因為他確信,他們感激共產黨,是共產黨讓他們吃飽肚子,過上穩定生活。他也根本看不上他們----他不相信,他們有智慧來挑戰他的統治。但是,毛澤東總是不信任知識分子。他們在匈牙利扮演了一個大角色,他們與其他人相比更容易為自己着想。

  不曉得毛澤東的秘密手段,官員和知識分子之類的人忙着徵詢批評意見,提出批評意見。按照毛澤東的說法,他們應該“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言無不盡。”我母親在他所照看的學校,醫院,和娛樂團體中熱情地反覆地重複這句話。各種意見在有組織的研討會和牆報上被鼓噪出來。著名人士在報紙上提批評意見,為大家樹立了榜樣。

  我母親和幾乎每個人一樣,徵詢到一些批評意見。一條主要的意見來自學校,說她偏向“重點”學校。在中國,有一些官方指定的中學和大學,國家集中有限的資源投向這些學校。這些學校得到更好的教師,更好的設備,選擇最聰明的學生,以此保證它們有很高的升學率,讓學生升入更高一級的教育機構,特別是“重點”大學。一些來自普通中學的教師抱怨說,我母親在開支方面一直都太注重“重點”中學了。

  教師也是分級的,好教師被授予榮譽等級,依據榮譽等級拿到更高的工資,在食品短缺時得到特別的食品供應,得到更好的住房,得到戲院的贈票。在我母親管理下的大多數有級別的教師都出身“不良”家庭背景,一些沒定上級的教師抱怨說,我母親太注重職業優點,而忽視“階級背景。”關於“重點”中學,我母親做了自我批評,說自己缺乏公平,但是,她堅持說,她把職業優點做為晉陞的原則沒有錯。

  還有一條令我母親厭惡的批評,我母親只當做耳旁風。一所小學的女校長1945年加入共產黨----比我母親早----她得聽從我母親的命令,對此她很不高興。這個女人攻擊我母親基於這樣的觀點,說她得到她的職位完全是靠我父親身份的影響。

  還有其他一些抱怨:校長要求權力來選擇他們自己的教師,而不是由更高的權力機關分配教師。醫院的主任要求能自己購買草藥和其他藥品,因為國家供應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外科醫生要求口糧多一些:他們認為,他們的工作需要付出的體力和傳統戲劇里功夫演員付出得一樣多,但是,他們的口糧卻比人家少四分之一。一個低級官員表達了自己的失望情緒:一些著名的傳統商品,像“王麻子剪刀”和“胡鬍子毛筆”從成都市場上消失了,這些都被那些低檔的、批量生產的替代品取代了。我母親對多數觀點都表示同意,但是,對於存在的問題她也無可奈何,因為這涉及到國家的政策,她所能做的就是把這些觀點彙報給高一級的權力機關。

  批評大規模爆發。批評往往是個人的牢騷,或者是實用的、沒有政治意義的要求改進的建議。批評在1957年夏初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裡遍地開花。六月初,毛澤東關於“引蛇出洞”的講話被口頭傳達到我母親的級別。

  在這個講話中,毛澤東說,“右派”進行了一場對共產黨、對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瘋狂進攻。他說,這些右派由全體知識分子的1%到10%構成----他還說,他們必須得遭到粉碎。把事情簡單化,取毛澤東兩個極端的中間,一個5%的數字被建立起來,並被做為必須得抓的右派分子的數額。為了達到這個數額,我母親被期待在她管理下的組織中找出一百多個右派分子。

  我母親對她遭到的那些批評感到不怎麼高興。但是,批評她的人當中,幾乎沒有人可以被認為是“反共產黨,”或者是“反社會主義,”這還差着十萬八千里。她從報紙上閱讀到的東西得出判斷,似乎有一些對共產黨專權和對社會主義制度的攻擊。但是,在她的學校和醫院裡,沒有這麼嚴重的事情,她到底上哪去找那些右派?

  除此之外,她認為,懲罰那些開口說話的人是不公平的,他們是在被邀請后,實際上是被敦促,才這樣做的。況且,毛澤東曾經明確地保證,不會對開口提意見的人實施報復,她自己就曾經熱情地號召人們提出他們的意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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