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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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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同時,我母親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激勵人們、特別是工廠工人支持新政府。從1951年初開始,她總是到工廠去,發表演講,傾聽訴求,妥善地解決問題。她的工作包括,向青年工人解釋什麼是共產主義,鼓勵他們加入青年團、加入共產黨。她就住在工廠,在幾家工廠都住過,分別住很長一段時間。共產黨人被認為得和工人、農民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就像我父親做的那樣,得了解他們的需求。

  有一家工廠生產絕緣電路,工廠離城市很近。那的生活條件就像所有的其他工廠,差得令人震驚。一大幫婦女住在一個大棚子里,棚子是由稻草和竹子建成的。食物極其匱乏,工人得干非常勞累地工作,每月卻只能吃兩次肉,很多婦女得一字排開站在冷水裡,要站上八小時來清洗陶瓷絕緣器。由於缺乏營養和衛生條件差,肺結核病非常普遍,吃飯的碗筷從未好好洗過並混放在一起。

  三月份的時候,我母親開始咳嗽出一點血來。她馬上明白她得了肺結核,但是她還在繼續工作。她很高興,因為沒有人再進犯到她的生活中來,對她所做的事她充滿信仰,對她工作的成果,她也感到很激動,工廠的生活和工作條件正在改善,青年工人都喜歡她,因為她,很多人都宣誓忠誠共產主義事業。她真的感覺到,革命需要她的忠誠,需要她的犧牲。她整天都在竭盡全力的工作,一周七天都是一樣。但是,在一連幹了幾個月得不到休息之後,狀況變得非常明顯,她病得極端嚴重。四個洞出現在她的肺上。到夏天的時候,她還懷着我。

  11月末的一天,我母親昏倒在工廠的地板上。她被急速送到城裡的一家小醫院,這家醫院最初是由外國傳教士建立起來的。在那,她被中國天主教徒照料着。醫院裡還有一名歐洲牧師,還有幾名歐洲的修女穿着宗教的道袍。婷夫人鼓勵我姥姥把食品帶給我母親。我母親食量驚人,-----有時一天要吃一隻整雞,十個雞蛋,和一磅肉。因此,我在她的子宮裡長得很大,------她增加了三十磅體重。

  醫院裡只有少量的治療肺結核的美國葯。婷夫人沖了進來,為我母親拿走了所有的葯。當我父親發現的時候,他讓婷夫人將至少一半的葯送回去,但是,她怒沖沖地對他說,“這有什麼意義嗎?事實是,這些葯給一個人用還不夠。要是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問醫生。除此之外,你夫人在我手下工作,得由我來對她做決定。”婷夫人勇敢地對抗我父親,我母親非常感激。我父親不再堅持了。很顯然,在關心我母親健康和堅持他的原則之間,他感到很糾結,按照他的原則,他妻子的利益不能凌駕在普通人的利益之上,至少一些葯應該被省下來留給別人。

  因為我的大塊頭和我往上長的方式,我母親肺上的洞收縮並開始癒合。醫生告訴她,這要歸功於她懷的孩子,但是,我母親認為,功勞應該歸功於美國藥物,她能吃上美國葯,要感謝婷夫人。我母親在醫院住了三個月,直到1952年2月,當時,她已懷了八個月的身孕。一天,她突然被要求出院,“為了她自己的安全。”一個官員告訴她,在北京的一個牧師的住所發現了一些槍支,所有的外國牧師和修女都受到極端地懷疑。

  我母親不想出院。醫院建在一個漂亮花園裡,花園裡有美麗的水仙。她發現專業的護理和潔凈的環境特別令人寬慰,在當時,這樣的護理,這樣的環境在中國是很少見的。但是,她別無選擇,她被轉到第一人民醫院。這家醫院的主任以前從未接生過孩子。他曾經是國民黨軍隊的隨隊醫生,直到部隊嘩變投誠到共產黨一邊。他擔心,要是我母親因為生孩子死了,他就麻煩大了,既因為他的背景,也因為我父親是高官。

  當離我出生的日子很近的時候,主任向我父親建議,我母親應該轉到大一點城市的醫院,哪裡有更好的設備,也有產科專家。他擔心,我一出生,壓力的突然去除可能會引起我母親肺上的洞重新張開,從而造成大出血。但是,我父親拒絕了。他說,對待他的妻子要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因為共產黨人曾經宣誓反對特權。當我母親聽到這個,她痛苦地認為,我父親似乎總是和她的利益做對,他不關心她是死還是活。

  我1952年3月25日出生。因為病例很複雜,又一名外科醫生被從另一家醫院請來,還有幾名其他醫生也都來了,醫護人員帶着額外的氧氣,帶着輸血設備。婷夫人也來了。按照傳統,中國男人不能出現在小孩出生的現場,但是,主任要求我父親站在產房的外面,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病例,-----一旦有什麼事發生,他可以保全他自己。生產非常困難。當我的頭出來的時候,我的肩膀卡住了,我的肩膀寬得邪乎,我忒胖了。護士用雙手拽我的頭,我出來了,被擠得青一塊紫一塊,我被哽咽着,哭不出聲來。醫生先把我放在熱水裡,然後又放在冷水裡。醫生抓起我的雙腳把我提起來,又用力拍我的後背。最終,我開始哭出聲來,哭聲也很大。他們都寬慰地笑了。我的重量正好超過十磅。我母親的肺沒有受到損傷。

  一個女醫生把我抱起來,抱給我父親看,他的第一句話是“哎呀,這孩子的眼睛忒鼓。”對這個評論,我母親很不安。俊英姑姑說,“不是的,她只是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

  在中國,在任何場合、任何條件之下,都有被認為最適合婦女在產完孩子后吃的特別飯菜,用糖水煮的雞蛋和經過發酵的糯米飯。我姥姥在醫院裡為她準備了這些飯菜。這所醫院像其他的醫院一樣,有廚房,在廚房裡,病人,還有他們的家人可以為自己做飯,我母親一能吃飯的時候,飯菜就已經做好了。

  當夏醫生聽到我出生的消息,他說,“啊,又一個野天鵝出生了。”我被起名字“二鴻”,意思是“第二個野天鵝”。

  給我起名字幾乎是夏醫生漫長的一生中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出生四天後,他死了,死時八十二歲。他倚在床上,正在喝一杯牛奶。我姥姥從屋子裡出去了一會兒,當她回來取杯子的時候,她看見牛奶灑了,杯子掉在了地上。他死得乾脆,沒有任何痛苦。

  在中國,辦喪事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普通人為了辦一個大葬禮經常會使自己破產------我姥姥愛夏醫生,她想帶給他驕傲。她絕對堅持要做三件事情,第一,一口講究的棺材;第二,棺材要由人來抬,而不是用車拉;第三,邀請佛教和尚為死者念經,還要請樂師演奏嗩吶,嗩吶是一種聲音很尖的木管樂器,按照傳統在葬禮上使用。我父親同意第一項和第二項要求,但是,否決了第三項要求。共產黨認為任何鋪張的禮節都是浪費,都是“封建”。按照傳統,只有底層的人才被悄悄地埋葬,辦喪事時弄出很大聲被認為非常重要,把喪事辦成公共的事件,這樣能給辦喪事的人帶來“臉面”,也是表示對死者的敬重。我父親堅持,不能有嗩吶,不能有和尚。我姥姥和他激烈地爭吵起來。對她來說,這些事情非常重要,她必須得做。爭吵的過程中,因為憤怒,也因為悲傷,她昏了過去。她非常激憤,還因為,她獨自一人處在她人生中最悲痛的時刻。她沒有告訴我母親發生了什麼事,她擔心會使她不安。我母親住在醫院,這件事意味着,我姥姥得直接對付我父親。葬禮之後,她的神經受到損害,她不得不住進醫院,她在醫院住了差不多兩個月。

  夏醫生的葬禮在宜賓城郊的一座小山頂上舉行,他被埋在了山頂上,他的墳墓俯瞰着長江,墳墓有松樹、柏樹和樟腦樹遮陰。生活在宜賓的短暫時間裡,夏醫生贏得了所有認識他的人的愛和敬重。他死的時候,他住過的客房大院的經理為我姥姥把所有事宜都安排妥當,他還讓他的員工加入到靜默的送葬隊伍之中。

  夏醫生的晚年活得很幸福。他喜歡宜賓,他從各種各樣的帶有異域風情的花卉中得到很多快樂,這些花卉盛開在亞熱帶的氣候當中,與滿洲里的花卉完全不同。直到他生命的最後的日子,他的身體都格外健康。他在宜賓生活得很好,他有自己的房子和院子,房子和院子都免了租金。他和我姥姥被照料得很好。豐盛的食品被送進他們的家裡。這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夢想,生活在一個夜不閉戶的社會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夏醫生享受了這些幸福。這可不是小事。

  夏醫生和所有人關係都處得很好,包括我的父親。我父親敬重她,認為他是恪守原則的人。夏醫生認為我父親是一位很有學問的人。他常說,過去,他曾見過很多官員,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我父親這樣。普通的智慧認為,“無官不貪,”但是,我父親從來不濫用他的職權,甚至不肯照顧他自家的利益。

  兩個人總是會在一起交談很長時間。他們一起分享很多倫理價值觀念,然而,我父親總是披着思想的外衣,夏醫生則基於人性的基礎。有一次,夏醫生對我父親說,“共產黨做了很多好事。但是,你們殺了太多的人。有些人是不應該被殺死的。”“比如,哪些人?”我父親問。“在理會的那些大師”,在理會是一個半宗教的派別,夏醫生屬於這一派別。做為“鎮壓反革命”的一部分,在理會的頭目被鎮壓了。新政權鎮壓所有的秘密社會,因為他們掌握着效忠他們的人,共產黨不要兩面效忠。“他們不是壞人,你們應該讓這個會存在,”夏醫生說。談話中斷了很長時間。我父親試圖為共產黨辯護,他說,與國民黨的鬥爭事關生死。夏醫生可以看出,我父親甚至不能完全令自己信服,但是,他覺得,他得為共產黨辯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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