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只要心安靜,一切都靜了。
我也就信了這樣的說法。
雨季,田地里滿載着水。雨一直滴滴答答的拍打在屋檐上,樹葉上,地上。直到三兩天後淹沒了好些莊家。田間的大路小路都沒了,好似一切就這樣都亂了套。
村莊一向很安詳。兩里路之外有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平時水深才沒過膝蓋。村人都從這裡路過去趕集,路途就減了很多。河裡有小蝦小魚。河岸有水仙有垂柳。小沙壩上有遠處漂來的白色的很小很小的小貝殼兒,只有玉米粒那麼大。雖然根本養不活,小孩子們喜歡在沙粒扣上幾個,拿回家,放在瓶子里,很好看,但幾天之後全死掉了。然後免不了孩子們一陣子難過。那年是比較特別。印象較深刻的是魯家。因為那時候木匠在他們家。顯得他們家好闊氣好有面子。因為我沒見過大世面。我看到幾個木匠都覺得稀奇。
魯家有仨孩子,兩個女兒一個男孩兒,男孩在家裡是最小的。他們家還有個年長的老人,魯他老媽,親的,八十幾歲。家裡就住着共六個人。他們家對老人並不好,因為我經常出去玩,所以經常遇到這老太太,所以,她經常向我問路,問回家的路。這幫老人走的年代和我們不一樣,到這個時候,本是可以丟給年輕人做,但他們自然是閑不住的,只要有時間,趕緊的在自己家地里去除草,幹活。我給她講話她又聽不見,每次都得提高嗓門兒使勁的大聲的說,更多的時候還得把她送到家門口。然而他們家人很少管,因為她耳朵不好,他們都不太願意搭理她。最多就是那傻傻得二女兒黃兒偶爾跟她這奶奶出去走走,雖說她傻,但是也有發脾氣的時候。免不了給奶奶一頓亂吼。
黃兒四五歲時候,一個人在家裡拿着新買的髮夾玩,不小心掉火爐裡面去了,這小孩子也不懂事,就是想拿回自己喜歡的東西。於是就把手伸到火爐裡面去撿髮夾,就給燒着了。家裡沒人,這孩子就這樣把右手給燒了,直到哭聲給鄰居聽到才發現。小胳膊小手都還在,但已不成樣子。不知道是用藥問題還是原本確實是這孩子是低智商問題,長大后就傻乎乎的。家裡人,以及村裡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小時候那火給燒傻掉了。都長十幾歲了,每天就知道纏着她媽媽給她買糖吃。
據說以前魯家媳婦跟村長某D生了個兒子,這魯是個老實之人,既是村長,那也沒說什麼,或者是不敢說什麼。對自己這媳婦還是像以前一樣好。後來,他們自己家也有了兒子,長大后,這孩子和村長某D那兒子長的很像,原以為可以什麼都瞞天過海,其實這天下還真沒什麼事情可以瞞天過海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總有知情人,一點兒一點兒的透漏,結果幾乎全村人都曉得了,只是沒見面就討論而已。村長某D對魯家一直很照顧,這不是沒有原因。
還說那木匠吧,一連在村子里呆了十天半個月,因為正好就在魯家的旁邊搭了個臨時的棚子,在裡面幹活,木匠們出出進進都從魯家門口過,魯家也給他們吃飯喝水(當然不會是免費的)。年輕的木匠跟魯家這媳婦卻生了感情。還給黃兒幾塊錢。黃兒高興的不得了。心想着有錢可以買糖吃了。
不知道是誰得罪了老天爺,這雨時大時小下了整整五天五夜,一直沒有停過。木匠們被安排到各家暫住着,年輕的木匠跟魯家的媳婦這就出問題了。之前偶爾大家也開玩笑說木匠不要走了或者說叫木匠把魯家的媳婦帶回家之類的話。
直到後來雨終於停了,鳥兒們也出來了,唧唧喳喳的唱着大調小調,因為這場大雨有好多長得高地塌掉了。與此同時,村人都看到最近魯的臉一直拉的長長的,整天黑着張臉,就像村邊塌掉的那堆泥巴,顯得格外的難看。也或許是因為她老母親生病了才這樣不開心的。誰知道呢。只有他本人心裡明白。
河裡漲了水,以前放在水裡墊腳過河的大石頭都給大水沖走了,這兩天水深和人一樣高了,於是大家不走這條近道了。
雨後的這些天,一直很安靜,也沒什麼發生什麼大事。至少大家不覺得發生什麼要緊的事情。有人還在開玩笑說木匠跟魯家媳婦的不是。雖然魯不喜歡聽,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他們老是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直說到魯的臉拉到最長最黑。
木匠們在村裡呆了二十幾天,把村裡多戶人家要的傢具做好了之後收拾東西要回去了,這魯家二女黃兒拿着幾塊錢,跟她媽媽說要和木匠們一道出門,要去買糖吃。家裡人死活勸都勸不住,這女孩哭了好久,看着木匠們遠去,一個人坐在家門口哭。魯家媳婦突然脾氣那麼暴躁,看不慣了自己這女兒,就給她一頓打。孩子哭的滿臉的眼淚。魯在一旁看着,也沒說什麼。完后安慰安慰妻子再去哄哄女兒。
第二天,魯家一家人都出去了,說是去看看地里的莊稼,就留下年老的老太太和不懂事的黃兒在家。這黃兒包里有錢,還是想着要去買糖吃,她就記得那條從小河邊過去的路。然後趁奶奶睡著了就輕輕關了門,出去了。老太太醒后要喝水,家裡靜的出奇,人影都沒有一個。於是八十幾歲的老太太自己起來,去找水喝。沒想到生病了身體不靈活,就一個跟頭栽下床去,把左胳膊給摔斷了。
等魯他們回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老母親,原本是希望她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身體早日康復。但是很多人是不是都這樣,本意是好的,開口就亂了?這媳婦又是一頓嘮叨,說老太太不躺着起來幹什麼,是不是病已經好了。那好了就別裝病了。農活幹不了那幫家裡人做做家務什麼的。魯還是黑着臉,什麼也不說。但是大家都覺得不對勁,黃兒不見了,問及老太太時,老太太說睡著了不知道這孩子跑哪玩去了,她告訴他們胳膊摔了。沒人說話。他們都認為黃兒就是出去找村裡的小夥伴玩去了,也沒在意。直到晚上不見人影才有些着急,魯就打着電筒挨家挨戶的找。都沒找到。
着急也沒用,孩子就是三兩天沒回家了。報警也沒用。那些所謂的zf的相關人員,只會吃肉。
焦急的日子過的很慢。或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讓人又痛又癢。更多的是無賴。犯了錯,那就必須承擔後果。
不知道多少天後,八里之外的農民北北看到河水裡漂着像個人的東西,仔細一看還真是,趕緊跳進河裡把孩子撈上來,但是人早已經死了。肚子里都了水,肚皮都青了,嘴巴里鼻子里都是泥。聽說當時善良的農民看着都哭了。又再過了兩三天,這消息才傳到我們的村子里。魯家人去認了屍體,確實是黃兒......
那天村裡好多人也都去了那八里之外的村子。杜家寨頓時好安靜。明明是大白天,卻像深夜時的寂靜。陽光懶懶的照着,鳥兒們嘻嘻着,它們或許是不懂得人類這樣那樣的感情。
一直到後來的後來,我也不知道結果魯家有沒有把黃兒帶回來下葬。我問過媽媽,她說反正沒帶回來。其他人也不知道。都說就埋在了離我們村八里之外的那個農民北北那邊了。魯家媳婦時候一直很難過,難過歸難過,但是這後來,這媳婦不見了。問及魯時,他說:她愛去哪去哪,管她去哪!自從來過木匠,好像魯家就變了,某D對魯還是關照着。時常到他家喝喝小酒,小敘小敘。都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老太太的病越來越嚴重。沒有好轉。嚴格的來說,魯根本就沒讓母親去看過醫生。也沒給她買葯。也可以原諒,因為他們家沒錢,孩子要上學的。再說,他們都認為,出生於一九一幾年,活了八十幾年,那也夠了。那個年代出生的老人,好多都是年紀輕輕的餓死了。就像爸爸的親生妹妹,餓的生病了,後來給后媽弄折磨死了。
那時還是大力推行計劃生育政策的時候,不知道誰像計生辦說了,在外面偷偷過日子的魯家媳婦也被逮了去,肚裡的孩子被打掉了,出院那天,村裡人好多都去了,村頭放着鞭炮。湊熱鬧的小孩子倒不少。大人也挺多。這媳婦回來后整天在屋裡哭,也不出門幹活。就在家照顧奄奄一息的老太太。也沒過幾天,老太太去世了......
我總覺得,那些天就像全世界都被淚水淹沒了。就像那場下不停的雨。安安靜靜的村子,偶爾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事後有人在後面議論:老太太太可憐了;魯沒出息;魯的媳婦是最該死的;黃兒確實是個傻子;另外兩個孩子也沒什麼出息;說完魯家,再狠狠的詛咒木匠們一番。
有的人的心裡,臉上就算是安靜的樣子,卻始終沒有平靜。有的人的心裡,已經是死水一灘,倒影着她沉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