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晌午時,滾滾熱浪已從門縫窗隙里爬滿了屋,正當我在開風扇納涼還是開空調降溫間糾結時,妻又來抱怨,嫌這段日子我只顧着自己在外面哈酒撈肉,也不管她是好是歹,為了不讓這燥熱的室溫再引燃火藥,遂裝出諾諾狀,陪着她去東郭菜巿場買菜。
六月里的菜市場,已不是我上次來時的樣子了,人多,菜比人還多,盛夏的大田菜遠比初春的大棚菜長的自然肥碩,滴溜噹啷的紫豆角,一掐就冒汁的山芹菜,伙伕腦袋般的圓白菜,一會功夫就據滿了我倆手,妻還在貪婪的東挑西選着,我藉了個借口,到馬路對面的樹蔭下歇息去了。
這是一條年久失修的老馬路,行道樹已殘缺不全,在毒辣的烈日下,一棵傘狀的合歡樹撐出了一席綠蔭,我選樹蔭下的馬路牙子坐下,背後就傳來了鼾聲,一回頭,一個黲白頭的老頭抵着樹榦睡著了,我很好奇,站着也能打呼嚕,看來一定是倦極了,起身想給他照張相,背後卻傳來了質詢:有啥好照的 回頭,一個老嫗正笑呵呵的趕過來,老頭也驚醒了揉揉眼問老嫗:買好了 老嫗摩弄了下糙手:小蝦子又漲價了,錢不夠,你再給我點,老頭騰地就來了火:漲錢了就不買了,回家!
此時,太陽灑下的熱,地面返上的熱,他倆摩擦的熱,在四周洶湧,就想,我該去攙合一把,給他倆降降溫,就去搭訕。
我問老頭:買小蝦子幹啥
老嫗搶答:他血壓低,醫生囑咐要多加營養補身子。
老頭憨憨地裂了裂嘴角。
我轉而對老嫗:你為他好,他還誚你,何苦呢 要不,我給你另找個主算了。
老嫗知道我在開玩笑:那敢自好,我可是跟他受夠了罪。
我說:受罪 你折騰的他也不善,你看他倚着樹就睏着了。
老嫗說:俺倆清起來三點就去棚里摘絲瓜,快晌午了才賣完,想買些好稿給他補補,可啥也貴!
我說:你倆年紀也不小了,該吃就吃點,就別再心疼錢了。
老嫗道:嗨,哪裡還有錢,都讓他霍霍光了!
我轉身看看老頭,髒兮兮的茄克衫,露着腳趾頭的黑布鞋,全身行頭加起來也不過百十來塊錢,疑疑惑惑的問:他好哈酒撈肉
老嫗搖搖頭。
我又問:他好賭博
老嫗再搖搖頭。
我似乎有了些確鑿:囊是他好看媳婦!
老嫗嘿地就笑了:就捏個熊相,誰和他看!
我想知道原由,老嫗就娓娓道來:俺倆年輕時都挺能幹,在村裡過的日子也算上把先的,可自從擁托着二個孩子上完大學,家裡就四個屋角八個空了,鄰舍百家的還羨慕俺,哎,也就是賺了個名聲。
老嫗略一頓:孩子們也不容易,畢業后一個在廣州一個在北京,都背着房貸,也顧不了俺老倆,好在,不再跟俺要錢了。日子剛剛見好,這死老頭子又大病了一場,親戚朋友都借了個遍,好歹保住了條命,可是,為了還債,俺倆都快七十了,還木白木黑的干,到啥時才是個頭啊
我很內疚,本來是個隨意的搭訕,卻打開了她莫名的愁結,我想去買些小蝦子送給她彌補下過失,又怕戳痛了她的自尊,猶猶豫豫着,看到路邊水果攤子上的荔枝,就岔開話題:這種南方水果也補氣血,我送恩些吧 老頭和老嫗同時擺着手:使不得!使不得!老嫗卻忙不迭的走到攤前稱了大半斤荔枝,然後,老頭騎上破三輪,老嫗爬上車后斗,朝我嘿嘿一笑算是道別。
車子打着火,要掛檔了,老嫗捅了下老頭後背,把一個剝了皮的荔枝塞進他嘴裡。
"突"地一陣藍煙,車子漸漸的消失在遠方。
我呆立着,默默為老頭和老嫗祈禱:前行的路上,別再遇上求學的大山!也不再遇到看病的溝坎!
但願!
2014、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