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素質不過硬,怕第二天凌晨三點前醒不過來,誤了上火車,竟一夜不敢入睡,迷迷糊糊熬到了兩點半,起床洗漱,背起雙肩包,在夜色中趕往火車站。
綠皮火車在林海雪原中穿行。望着車窗外的黑幕,我想起了平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遊。那是三十二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凌晨三點起床,也是四點多上火車。所不同的是我和兩位大慶籍的同學搭乘的是開往圖們的貨車。 守車裡有運轉車長和搭車的六個人。沒有燈,燒得通紅的小鐵爐是僅有的光源。天已灰藍時,火車在東京城站停靠。我獨自下車,那兩位同學要去圖們。那時,鎮里家家戶戶燃煤燒柴,一家一根小煙囪,大清早的空氣已烏七八糟了。鎮中沿街密布着飯店、商店和各種服務業門市部。我打聽着路線,徒步去渤海鎮。
去渤海鎮看什麼?看全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渤海國的上京龍泉府遺址呀——這是我從報紙上知道的。
步行一個多小時,走進了渤海鎮。朝鮮族泥草房又小又矮。房頂上罩着稻草繩網,怕大風颳走了苫在房頂的麥秸或羊草。羊草,禾本科。桿直硬,葉挺拔。有詩曰:“記得黑土地,羊草叢稠密。經風又沐雨,根根皆爽直。”每家屋外都立着一根木製煙囪,冒着水蒸氣一樣顏色的煙。路邊的松樹、楊樹和村外的老榆樹上掛滿了霧凇。我在當天的日記里寫到:“兒童在上學路上袖着手走——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故鄉”。
我在寒風刺骨的曠野里找到了上京龍泉府外城的土城垣。城垣在荒草和積雪的覆蓋下,冬眠呢。省政府立的碑已爬滿了裂紋。為了趕九點多的火車(這次是客車),不能再往遠處走了,掉頭回東京城。在應該是國營的第三飯店花兩角二分錢,買了三兩麵條。麵條是涼的,吃了更冷。候車室里的售票口外買票的本來不多,因為都不排隊,顯得很擠,尤其是姑娘們擠的更厲害。
石頭站位於寧安縣石岩公社,附近有個國營寧安農場。石岩一名來自一位抗聯烈士的名字。寧安農場是中國第一個國營農場。公社與農場的差異和差距都十分懸殊,我當時年輕,在日記里用了一個不恰當的詞:觸目驚心。
一位我上學前工作單位的同事在車站接我。他父母家在寧安農場四隊。同事的父母用今天看來也奢侈的規格接待了我:四餐儘是豬肘子、蹄子、大肥肉、炸江魚、餃子、春餅、油餅,白酒啤酒,還有格瓦斯。
同事的父親瘦小,是農場的勞動模範。他喝着酒對我說:“小,你不要去渤海國看看嗎?等我有空帶你去。那地方沒啥意思。幾根死人骨頭和一些破碗碴子,還有一個石頭神像,它自己就佔了一個房間。還有那古鐘,人家用多少年了,上班下班都敲它。有一天,來了一輛車,也不打招呼,就給拉走了。事後才告訴是什麼古鐘,要給錢。誰能要他們的錢,拿走就是了。”——公元926年,契丹攻佔了上京龍泉府。兩年後,契丹又把渤海貴族及城內居民財物都遷到腹地。為了讓渤海人斷了國土之念,臨行前又將都城燒為灰燼。從此,這裡城池廢毀,土地荒蕪,只剩下“幾根死人骨頭和一些破碗碴子”,還有佔了一間房的石頭神像和天天敲打的鐘。我真正走進收費的上京龍泉府遺址博物館已是二十幾年以後的事兒了。
綠皮火車在林海雪原中穿行。望着車窗外的黑幕,我想起了平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