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光熹微,我不忍遺落這難得閑適的周末,於是走進書房,在橘黃色的檯燈光下,翻閱那浸染着墨香的手跡。那精緻的手卷更是令人怦然心動。手中捧的雖不是真跡,內心卻依然心潮湧動。一次又一次,我的思緒穿梭在中國書法的千里煙波中,感悟歲月的沉澱,品味筆跡里流露的人之性情。
世人常言:“書乃人為,品高,則書格自然高峻;品低,則書格難免低俗。”從古至今,世間問書者絡繹不絕,而真正問得其性者又有幾何?我欲近前探知,花木掩映,曲徑難尋;斑駁木門,虛掩外世,難得窺其究竟。
只見一青山,一曲水,一小亭,引得群賢畢至,暢敘幽情。王逸少研墨執筆,謝安石把盞清談,詩酒趁韶華。晉人揮盡風流,遂成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唐太宗稱其“盡善盡美”。後世的無數文人墨客傾倒於那秀逸的山水間,感慨於生死虛誕無奈,欣賞着書聖瀟洒飄逸的序文,乃悟得人生的真諦。只嘆那真跡不知落入了誰人之手,大唐盛世亦將繁華演盡,此後再無人見得這絕世之作。想必那逸少也在嘆息。韶華已盡,三分流水二分塵,千古神韻逝水流。
四百年風雨瀟瀟,一座高峰從歷史的風塵中崛起。這盛世的繁華,氣象的宏大,成為了中國古代永遠的回眸。書法崇尚的法度也在此時瓜熟蒂落。歷史的焦點是多麼契合,唐玄宗的盛世隨安史之亂一去不返,顏真卿的書法堪稱中國書法史的巔峰。天下第二大行書《祭侄文稿》生逢亂世,宣洩着顏真卿喪侄的滿腔悲憤。行文不經雕琢,隨意塗改,方見年邁的顏魯公沉痛徹骨,可謂“撫念摧切,震悼心顏”,無意於書,盡顯真率之情。可以說,這是幾千年來唯一能與《蘭亭序》平分秋色之作。
宋朝收拾了殘唐五代的混亂局面,卻無收復漢唐故地的能力。宋朝的書家們也將遺失的經典重拾,在獨創的“尚意”情懷中寄情山水,把玩翰墨,不亦樂乎。那是宋神宗元豐年間,蘇東坡因“烏台詩案”謫放黃州,於是他將憤懣揮灑,著就了天下第三行書《黃州寒食帖》。太多的冤屈,太多的凄涼,將他推落無底深淵。大浪淘盡東坡的一腔豪邁,沉澱了他心中的沉鬱頓挫。他不再慨嘆“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而是沉吟嘆息着“何殊少年子,病起須已白”。蒼涼惆悵的詩,恣肆奇崛的字,為讀者的心頭添了一抹沉重。
儘管那墨香漸行漸遠了,卻也終究沒有散去,淡淡的氤氳在中國人的骨子裡。有人說:“《蘭亭序》是雅士超人的風格,《祭侄帖》是至哲賢達的風格,《寒食帖》是學士才子的風格。”古人將這三件手卷奉為至寶,今人同樣愛之仰之。還有那米氏的顛戲,雲林的清高……是他們開墾了一方廣闊厚重的文化之地,是他們滋養了我們的真性情。
我手捧書卷,望窗外雲淡風清。恍然間領悟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