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間一說鍛工,大約百分之八九十不知道這鍛工是幹什麼的,但你說紅爐,大家就會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打鐵的嘛!這打鐵的作為一種行業,有幾千年的歷史了。打鐵人推着獨輪車,一個風箱,一個煤爐,一把鐵鎚幾把鉗子,就這樣走過了幾千年。
六八年十幾個青島籍學生分配到菏澤油泵油嘴廠,分到鍛工車間的是三人,老師傅黑着臉,特別不喜歡這些青島孩,整天陰着臉,不苟言笑,我們背後都稱他叫“老陰天”,老師傅特能幹,技術也頂呱呱,就是有點倔脾氣,當時全省各地來了很多支援小三線建設的技術工人,他曾經為幾句話不投機,提着鎚子,把一個煙台來的師傅,攆的撒腿就跑,再也不敢到鍛工車間來。後來,老師傅看到我們這些青島孩身體好、很能幹,十八磅大鎚掄圓了,百八十下面不改色心不跳,這才露出笑臉,但“老陰天”的名字卻沒改過來,我們用當時的流行歌曲,把歌詞改成“老陰天”當著他的面唱,他也聽不出來,還對着我們笑。真是笑死人了!
當時剛建廠,人卻越來越多了,蒸饅頭的鍋卻買不到,老師傅帶領我們給伙房打一個鍋,鍋很大,人蹲到裡面僅露出頭。打鍋前先在地下挖一個長一米、寬半米的淺坑,鋪上爐條,下邊埋上通風管,按上鼓風機,就成了一個地爐,用於加熱鐵板,一般爐子裝不下這麼大的鐵板。由於鐵板面積大,加熱好的鐵板非常烤人,鐵板薄,冷卻的也快,必須動作麻利,我們冒着高溫,屏住氣,一陣猛敲。一般干鍛件,都是師傅一手握鉗,夾住燒紅的鍛件,一邊用手錘指揮大鎚打擊鍛件,輕重緩急都是用手錘指揮,聽那有節湊的錘點,就像一曲美妙的音樂。現在,師傅雙手用鉗子夾住鐵板,沒法指揮大鎚打擊點,就用嘴喊當地話:當央!當央!這些青島孩來菏澤時間短,聽不懂當地口音“當央”什麼意思,擎着大鎚,茫然不知所措,師傅急得跺腳,三當央,兩當央的這鐵板就涼了,只得重新加熱,打鐵動作慢了是不行的,這就是為什麼趁熱打鐵的道理,也明白了“當央”就是中間、中心的意思,更知道了鍋是鐵打的!
伙房的張師傅,工作空暇常到鍛工房看我們幹活,其實鍛工幹活是不能看的,有道是“能看拉屎的,不看打鐵的”看鍛工幹活,被飛濺火星燙着是對你客氣,說不定打飛的紅鐵飛到你身上,或一塊毛刺像子彈一樣飛來,就沒那麼客氣了。但我們是行家,知道應該站在什麼位置,所以是傷不着的。張師傅常說:“開過藥鋪,打過鐵,給個縣官都不換”我問他什麼意思,他說,從前開藥鋪很來錢,開打鐵鋪也是很來錢的。打鐵鋪的成本很低,客戶要打個農具什麼的,都是自己帶料,鐵匠鋪只是用點煤,掙的是勞力和技術錢,怎麼能給個縣官都不換呢?實在有點牽強;不過現在能開個鍛造廠,確實是日進斗金的。
鍛造屬於高溫作業,夏季三個月有高溫補助,但當時的勞保條列,鍛造必須是使用大型燃煤反射爐的,才有夏季的高溫補助,每天是兩角錢的補助,也就是一月六元錢。由於我們車間沒使用燃煤反射爐,而是使用自己設計的燃油加熱爐,當時廠里清洗用過的廢柴油很多,就用廢柴油當燃料。按勞保條列,鍛造不使用反射爐是不享受高溫補助的,但我們不服氣,認為應該有高溫補助,就把勞動局具體負責人請到廠里實地測量溫度,這可是硬指標,當時也不興請客送禮,這位勞動局的人帶着溫度計來到車間。我們早就做好了準備,把燃煤的手工加熱爐和燃油加熱爐的后爐門以及煙道都堵死,這樣煤煙和火苗只能從前爐門噴出,在勞動局的人即將到車間前,我一聲令下,爐火一起燃了起來,車間里頓時烏煙瘴氣,把油門、風門都開大,油爐的火苗從前爐口竄出近一米多長。按規定測量溫度的距離是離爐口一米,但現在離爐口兩米也站不住人,這勞動局的人拿着溫度計,根本不敢靠前,滿身大汗也沒法測量。其實這人是外行,這種火苗,這樣的溫度是沒法把鋼鐵加熱到需要溫度的,人也沒法操作的,他更未必想到我們堵了煙道。這位勞動局的人被這場面鎮住了,只好批准我們的夏季高溫待遇,我們爭取到了我們應該享受的一份,感到非常高興,多年後每想起為了每天的兩角錢補助,糊弄勞動局的人這件事,就覺得好笑。
改革開放前,電力是短缺的,一般電力都優先供工業發達的大城市了,像我們工業欠發達小縣城,經常停電,也經常要上夜班。癩蛤蟆最喜歡我們上夜班,因為車間燈光吸引了大量飛蟲,鍛工車間的地面沒打水泥地面,有三五隻癩蛤蟆常駐鍛工車間。這些癩蛤蟆像通人性似的,它們從來不去影響我們幹活,只在不影響我們的空間活動,我們也不去干擾它們捕食,鍛錘的轟鳴也絲毫不影響癩蛤蟆吞吃飛蟲,我們相安無事。空暇時,我常蹲着看癩蛤蟆捕飛蛾,當時正是秋季,一隻螳螂被燈光吸引飛來,落在車間里,一隻癩蛤蟆發現目標靠了過去,只見癩蛤蟆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笨重的癩蛤蟆竟有如此矯健步伐,令人嘆為觀止,說時遲,那時快,螳螂高傲的揮舞兩把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癩蛤蟆重重一擊。只見癩蛤蟆被打的來了一個肚皮朝天,回頭狼狽逃竄。只可惜沒有高速攝像機,來不及看清螳螂是怎樣擊敗癩蛤蟆的,螳螂擊打在癩蛤蟆什麼位置,以至於把癩蛤蟆打翻了個,這真是有點“四兩破千斤”,大約胖大的癩蛤蟆也抵不過這純正宗螳螂拳,真是長見識了。
那時,階級鬥爭的弦綳得很緊,還有武裝民兵巡邏護廠,這天,兩位英姿颯爽的女民兵,背着五六式步槍(當然沒子彈),巡邏到鍛工車間,我一看來美女了,當然少不了獻殷勤,我邀請她們參觀剛安裝好的400公斤空氣錘,這在廠里算是一個較大設備,當時鍛工新車間還沒蓋好,只是給鍛錘臨時搭了一個很大的棚子,距離老車間有20多米。我請她們去看設備,我在老車間這邊啟動空氣錘,空氣錘電機功率較大,啟動有一個延時,電機和空氣錘發出低沉的嗚!嗚!聲,比凄厲的警報聲有過之,加上水銀燈光有點慘淡,人在沒防備、不知情的情況下,聽上去真有點鬼哭狼嚎,在空曠的大棚子里確實有點恐怖。我這邊空氣錘沒啟動好,這兩位美女已被電機和空氣錘“鬼哭狼嚎”聲嚇得回頭就跑,看她們驚魂未定、嬌喘吁吁的樣子,讓我頓生憐香惜玉之情,本想獻殷勤,卻適得其反,少不了大笑一陣,兩位美女也羞紅了臉龐,這更增添了幾分嫵媚。這樣的膽量,和英姿颯爽實在名不符實,又怎能保家護廠,多年來每想起此事,就忍俊不禁。
我再告訴你個悄悄話:“這美女也是被我這帥哥吸引來的。”但願她們不是“螳螂”,我不是“癩蛤蟆”。
201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