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曲、獨奏
(此文送給陌上芊塵)
繁華布景,轉身離歌切切,煙消雲散。世間情愛猶如粉墨一場戲,戲中有我,戲中有你許我一生。我,甘心固守在那出折子戲中坐等天明,直到三千青絲換白髮。如果你想知道,請你慢慢來聽聽……
前世的我,只是西子湖畔一戲子,你一襲白衫打馬經過。雕欄畫舫,琴瑟生香。夜夜笙歌酒滿,清歌起舞處,你還記得嗎?那次不經意地回眸,成就了一世的淪落。夢裡不知身是客,我卻為了一晌而貪歡。相逢的一瞬,抵過了世間萬千的暖。你我皆曾似佳人,紅袖夜添香,夢回月色柔如水,淡眉描紅妝,盼得西窗共剪燭。凝眸眷戀,掂來雲錦繞君心。一如西湖岸上第一枝綻放的桃花,嫣紅了我整個春天。
紅燈籠依舊,曲聲繞樑,唱詞里牽出白馬。一路煙花游江南。畫最淺的眉,撐油紙的傘,環佩叮噹中,流連白牆黛瓦青石巷,在杏花吹笙中與你盈盈相握。我眉眼低垂的當,你雲淡風清的轉身而去。一恍惚,紅線化成無情剪。在那飄飄渺渺夜色里,斑痕琉麗的寂寞將相思,一點一點織成前朝的煙,蘇杭的雨,隱隱迢迢,落入流光碎影的悵夢中。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對白,均已是春水了無痕。你依舊走馬於章台柳巷間。
隔世戲台上,是誰的目光隨層層漣漪深陷?二十四橋明月夜,又是怎樣一番歌舞昇平?藉著濃重油彩的遮掩,藉著繁綢錦緞的衣裳,輕掂蘭花指,寬大的水袖半掩面,吳儂軟語,咿咿呀呀。盛妝的女子用花腔唱盡一生惘然:“我唱着釵頭鳳,看世間風月幾多重?我打碎玉玲瓏,相見別離都太匆匆。紅顏霓裳未央宮中,舞出一點紅,解遊園驚夢,落鴻斷聲中繁華一場夢。”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任誰婉轉的韻調,秦腔崑曲唱到千千遍,也唱不回歸人匆匆。人生若只如初見,少了情折,少了離殤,多好。只可惜,庭院深深深幾許,儘是離愁別恨。原諒我只是一個戲子,徘徊在煙花無際的水邊。偶爾無聲地哭,偶爾淡漠地笑。滿目的迷亂,看客中,幾人歡顏,幾人感傷?無人寂聽我的悲歡。只願輪迴后,喚你能從那場風花雪月的故事中醒來,在來世的車水馬龍中,你我能續這份刻骨的前緣。煙鎖重樓,賴明月,欄杆拍遍,夙願依舊未了。
一年一年風雲暗涌。寂寞滿城還記得是誰的傳說?迷津之畔的我,飲下忘川的水,依然不願意做個忘記的人。小城舊事繼續說,如果你想知道,請你慢慢聽。
今生的我,沿着舊時的煙雲,走進墨詞書卷中。迷失在醉里挑燈,輕愁唱花腔的朝代。不知遠方的你,是否還記得那個故事?前世的你前世的我,共撐竹傘共看雲捲雲舒。那時的你那時的我,共憶江南共賞桃花萬丈。掬一把月光,卷一簾清夢,把相思翻成段段絲綢,軟玉溫香夜夜入眠,夢中你低頭探花,誰家碧玉,把眼神撒落一地的慌亂,低首回眸,花絮紛飛,深淺繡花鞋,偷偷把羅裙移,桃林中,朵朵桃花飄搖着女兒家旖旎的心事。風住塵香間,又一次給我今朝的南柯一夢。
燈火闌珊,重上西樓,在隔了幾世的簾窗下,尋找你丟失的樣子,你是否無心無情的過客?那藏於亭台樓榭中的容顏,隨春水一池吹皺我心。今生的你我,滄海桑田轉換中煙絮迷離,一切,不復往昔的良辰美景。千年一夢,我知道,你依舊篆刻我的心底。可我卻無從知曉,我又是否在你的夢中?雲深水霧間,扯不斷的情絲糾結,喚不回天涯的浪子,偏生我是待歸的人,朱弦一抹餘音在,只是當時寂寞心。莊周托我來找今生的夢,卻總在棒打鴛鴦時,一枕清霜。
十丈軟塵一樣周身玄機,沉淪過了,又該如何去忘情?紅塵深處,滿上弦幾朝花艷了,筆下丹青水墨都濃了,卻無法參透浮生的禪緣。倦了就歇,夢了還醉,醉了還醒。辜負的總辜負,負心的還負心。寶枕輕風秋夢薄,誰誤當初青女約?誰在那漢宮秋月中挑燈空嘆?任是怎樣的輪迴更變,依舊,往事迢迢空入夢。依舊,長夜漫漫枉思量,在相思回望的婉嘆中,瘦成清風一縷。
煙雨樓台鎖寒秋,遠處的簫聲憂傷着我的嫁衣。前塵故事千年音,元曲宋辭在指下卻是帛裂無聲。驀然回首,是誰相攜陪我看那洛陽牡丹,盈盈顧盼?又是誰與我對酒邀月,卿卿我我?回頭把周遭的風月,悄悄地藏在兩袖中,日日傾笑三百杯,醉了萬事空。而如今,那捻花人何在?范仲淹詩曰:“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一個千古情字終無人躲得過。樓台上,檐牙下,寂寞如影,消瘦夕陽下獨立的伊人。寂寞生花,綉成衣衫上累累的淚痕。而我,只是一個不忍月色斜下了西廂,更不忍見牡丹亭前荒煙草迷離,只是一個拈殘花在手徒徒立於煙雨樓台中唏噓不已的傷春悲秋人。
塵緣如戲,斜月如鉤,一簾西風,落入了誰的眉眼?胭脂殘妝,燭花醒了一宿,情到深處緣分薄,春到盡頭梨花薄。情劫一至,勞燕分飛,鴛鴦已散,叫我情何以堪?叫我情何以對?盛世明月下,滿城的風絮落花中,是誰的一聲幽幽的輕嘆?紅塵中,誰是誰的畫眉人?是我,還是飄渺在雲煙深處,重了又重疊了又疊的你?
聆聽一曲《春江花月夜》,春,短也。江,逝也。花,殘也。月,缺也。夜,虛也。尋遍江南路,唯見煙柳斜陽依舊。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依稀是舊時景緻,卻潮濕了衣衫。且就於那剪破雲煙的清絕時,淺看寫在三生石上的情緣,若是無情,又為哪般思念痴苦?若無緣,又何曾紅塵陌路上相識君容?只嘆山重水遠,凌空的水袖未能把你輕輕觸摸。倘若那輪圓月沿着舊時花腔涉水而來,落在那朵秋菊上張望南山,你可曾認出?倘若那彎新月劃過西樓的檐角,在那棵桂樹下試剪輕愁,你可曾識得?倘若今夜無眠,你會不會憶起前生梨園舊曲和今世喜好桂花的紅顏?
依稀渺然的舊事,一別幾世,當年粉黛,何處笙簫?子夜吳歌幽幽的輕唱,月已上中天,我在聽,聽那鳶啼鳥囀,有誰踏水而歌,留一枝竹篙的曲調讓人懷念?我在聽,聽那寒蟬凄切,有誰落落而行,任花香飄滿肩頭?那一袖的曉風,那一彎的殘月,離岸的青舟,相望的只能是永遠?是否一如戲文里所說,到底如花美眷,終不過似水流年。欲將相思賦筆牘,只可惜墨干猶不足。罷罷罷,相思本是無憑語,何苦再向花箋費淚行?想想,塵世的風月中,你與我終是無緣,才終至今朝的兩兩相忘。放也罷,念也罷,總不過是一簾幽夢無人共,縷縷記憶是舊情,滴滴珠淚是離情罷了。只願來生,只是陌上的看花人,無需入塵緣僅行於陌上,看一川風花,無愛無傷。
前世的一聲嘆息已漸行漸遠,我穿上鳳冠霞披,自陌上的壟煙中淡淡一路走來,抹去古韻和着一行清淚,清影徘徊,最後在桃花林漫天的花絮中起舞。雲天相接處那一抹自憐的瘦影,卻恰巧看見關於前世今生的最後一篇悼文零落成灰。“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廢墟都已無人憑弔,夢裡繁華已成經年銹。曾經以為遇上了良辰美景,卻又註定無法走出奈何天。如是,揚眉間,恍若千年。
“我唱完釵頭鳳,嘆多情自古遭戲弄,我折斷錦芙蓉,走過千年還兩空空。一城飛絮幾度春風,長恨還無用,解遊園驚夢,我幾杯愁緒唱罷還是痛。”曲罷,舞歇,故事已落下帷幕。一切該風流雲散了,那鳳冠霞衣也早已褪盡風華封進衣奩中。
風起千千遍,只為講述一個輪迴的故事,慰籍得了兩兩相忘,成就得了地老天荒。陌上花開,迎風舞袖時,驀然夢醒,原來奼紫嫣紅已開遍。從此不再道情愛糾葛,從此不再言今夕何夕……
20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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