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似乎今年也沒有真正忙碌過,可為什麼我一直都感覺好疲累?做人真是不容易,做一個輕鬆快樂的人更是難上加難。經歷越多,人情越是複雜,便覺得無趣。這或許就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抑或是煩惱。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還在喘氣,怎可以悲觀到要去自絕於人世?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除了時而呻吟唏噓,還極為羨慕豬的生活。
直到這個秋天,我從電視上看到了世界上還有一種名叫考拉的動物。每一天里,考拉居然可以酣然入睡18個小時!我就慌着跪在地上向蒼天祈求禱告,如果真有來生,我只想做一隻考拉,在每一個日子裡,除了做着甜甜的夢,剩下的幾個小時里就用來吃喝玩樂,或者發獃,想點最浪漫的事。
而我的朋友們很鄙夷地看着我,說,你這是越來越慵懶。然我固執地自以為是,道,這其實是內斂。我當然清楚早已經過了可以隨隨便便強說愁的年齡。就算還有很多的惶惑,我也不可以再矯情地呻吟,那不只是讓人會滿身起雞皮疙瘩,怕是還會引來妖魔鬼怪。哪怕骨子裡還竄動着一股一股的輕狂,我都在慢慢適應安寧安靜。
何況我的朋友們還不止一次地說,深沉是男人的魅力。深沉如若不夠,我大可以偽裝。別告訴我偽裝是一門藝術,只要是人,與生俱來都會裝。千奇百怪的偽裝一時半會也說不盡,單說熟悉我的網友都知道,只要我在家閑着,就算頭像灰暗着,她們也敢斷定我是藏在網線的這一端。不裝的時候,她們是會對我請安問好,聊聊天氣,或者說點別的。一旦裝起來,當然就可以當我不在,不問不理的。似乎只有這樣了,才能夠美其名曰為默契,才能夠做朋友,做知己。我相信朋友們的話,人是會變的。誰不想變得有點魅力?所以我堅持裝深沉。竭力了,似乎沒有裝好。朋友們說,愁緒再怎麼變,也是耐不住寂寞的。
我氣得眼歪歪,牙痒痒,卻如同被點了穴道,還不能反擊。
其實,這也不能怪朋友們老眼光看人。想那一年不到的之前,我還是那麼地躁動。尤其是對情愛,那是相當地敏感。那時候,除了喜歡傾聽,還喜歡傾述,樂此不彼地和網友互動一些朦朧而曖昧的話題。有了感受,會寫一些情感故事放在空間,都歸在了“風吹的童話”里。童話的結局按照套路,本該是美滿幸福的,可那些故事大多被我糟蹋得凄凄慘慘戚戚。記憶中似乎只有那篇記述薇薇和浪子的網戀傳奇——《下輩子我還要遇見你》,算是歷盡艱辛,最終花好月圓。
我一直很喜歡一部電影里的一段台詞:“說的是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我也想在最深的紅塵里,能描繪出我喜歡的童話故事。可惜,忽如一夜凄風來,我就滄桑起來。靜默思憶,愁思潛緒,獨自把玩自己的心事。漸漸地,我不習慣再傾述,也不習慣再傾聽。上網還是喜歡潛在水裡,看看文字,聽聽音樂,玩玩遊戲。既然朋友們說了人是會變的,我為什麼就不可以耐住寂寞?也有裝不下去的時候。比如在某個秋夜,我就被人從深水裡揪了出來。一男一女先後找來,向我講述他們各自的情感糾葛。
十月深秋,夜很涼,更兼屋外有雨淅淅瀝瀝地下着。開着的窗,有風撩動淺黃的窗帘,我聞到了一種泥腥味中暗溢的某種花兒的氣息。我就出了神,想着院子里那棵還很弱小的桂樹,猶豫着該不該為它撐一把傘。我終是沒有去。花開花落,聚散離合,這是劫數,也是定數。
經過了無數的風風雨雨,原來我已經對情愛故事不再那麼過敏,有點犯困。泡了一杯朋友送來的鐵觀音,覺得味道淡了些。又兌了一杯炭燒,淺嘗了一口,加了一顆糖。這樣的夜晚,雖是聽着別人的故事,難免會間帶想着自己的心事。苦太濃,會變成疼。疼到鑽心,會痛斷肝腸。
男的是我一個好友的好友,想必是比我要小一些吧,很有禮貌,開口閉口都叫着愁緒大哥。之前的幾天里,他就找過我,我皆裝作了不在,沒有吭聲。不是我高傲,主要的因為近些日子一來,我的心緒一直是亂糟糟的,不想與人說話。況且,我好友里就只有那麼三幾個男人,除了在空間相互評論一下日誌,從未聊過什麼。第一次和一個男人隔着屏幕說那麼多話,我自然要有所顧忌,怕一不留神也如和女網友那般聊着聊着就挑花紅梨花香起來,那可是多麼的彆扭和難堪啊。
小兄弟倒是放得開,再三地問,愁緒大哥,在嗎?愁緒大哥,我找你有事。愁緒大哥,我想請你幫個忙……話已至此,我哪好意思再裝死,就回復了,你好,我在。小兄弟除了有禮貌,還很會說話,恭維了我的文字寫得好后,說要請教我一個法律方面的問題。
我摳了腦門,不敢再打腫臉充胖子,就實話實說,兄弟啊,關於法律啊,那個我還真不懂。你若有什麼疑問,可以去百度查查,或者找一個律師諮詢一下。
小兄弟似乎以為我在裝謙虛,說,愁緒大哥,你閱歷那麼多,又足智多謀,就幫我想點辦法出點主意吧。
我都是站着挨耳光,躺着中槍的人,還敢稱足智多謀?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這足智多謀是不是他的口是心非,我咋就感覺他隱藏的潛台詞是老奸巨猾呢?
我悶着抽煙,小兄弟說著他的鬧心事:愁緒大哥,我妻子要和我離婚。我懷疑她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我被她算計了,想殺人,你說我該怎麼辦……他有點語無倫次,我懷疑他喝了酒。也許他正揪着自己的頭髮在撞牆,我以前傷心的時候就這麼干過。撞牆的次數多了,怕留下什麼後遺症,也怕疼,後來就改為在曠野嚎叫幾聲。
我只好安慰他,引導他盡量說清楚原委。事情不離奇,也不算複雜。小兄弟是上門女婿,去年花了三十多萬為妻子家修建了新房子,以為從此就可以過上溫馨的幸福生活。今年初,他去了廣州做事,而妻子也離開家鄉去了成都打工。這一分開,妻子就再也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短信。而現在,妻子突然就說要離婚了,理由是沒有共同語言,感情不和……小兄弟忿忿地說,他感覺被騙了,被自己的老婆算計了。
騙他花光了錢,還和人勾搭上了……人財兩空,還被戴了綠帽,換誰都不可能就善罷甘休。可是,我越往後看他的話,越直搖頭嘆息。我試探着問他,打算怎麼辦?
小兄弟說,愁緒大哥,我好不甘心啊,你說,我該怎麼辦?
來問我?傷腦筋。我總不能說,愛不在了就放手,他不罵我個狗血淋頭才怪。我只好接着問他:你的不甘心,是因為還愛着她,哪怕她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也一樣愛着不肯離婚,還是擔心一旦離婚,在財產分割上吃虧?
小兄弟回答得很乾脆,就是怕要不回花出去的錢。我嘴角上肯定掛上了一絲不是微笑的某種笑。說到錢,肯定不親熱。和愛情想比,錢也俗。可是,現實中,往往就是越俗的東西越實用。那種不是微笑的笑,我還是不想確定是嘲笑,因為,換了我,能免俗嗎?當真要人家罵站着說話不腰疼?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繼續問,你老婆提出離婚,就沒有提及財產分割?小兄弟說,她說了,一切聽法院的判決。我喝乾了已經冰涼的咖啡,問:你有你老婆出軌的證據嗎?你能出具是你花了多少錢修建的房屋嗎?現在的房產證上有你的名字嗎?他的回答我一點也不意外。他只是懷疑妻子有婚外情,而當初修房子,他也只是拿錢出去,一切都是岳父承辦,房產證上也是岳父的名字。說穿了,除非女方家庭良心發現,願意承認並為他作證,不然,他這虧肯定是吃定了。
我嘆道,兄弟,法院可是講證據的啊……小兄弟就急了,那我就只有胡來了!我繼續嘆息,殺人放火是嗎?一時的泄恨,賠進去的是你的一生,你覺得值嗎?接下來,我說了很多勸慰他的話,大道理小道理往他面前堆。雖然他只是朋友的朋友,我還是希望他冷靜。事情做絕了,後悔來不及。而至始至終,他都覺得虧了。
可是,愛情里真有誰虧誰賺了嗎?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會在末了開一個玩笑,說,錢財乃身外之物,就當是花錢買了你老婆陪你睡了那麼久吧。話可能粗俗難聽,但真可以給一點心理慰藉。至少人家給過你身體和心靈上的愉悅,這錢花得當真不算冤枉。可惜,他和我不熟,只是朋友的朋友,我不可以隨便開玩笑。最後給他支了招,要他還是去找律師諮詢,也許一切並沒有那麼糟……
在和小兄弟聊的時候,一個女人也在和我述說她的遭遇。當初為了和丈夫離婚,她什麼都沒有要。走了一圈后,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好在前夫沒有那麼絕情,給她騰出了一間屋子住。而且,還在她生活困窘時,給她錢用。食宿不愁了,她依然忙着出去相親,想儘快找到一個愛她的人,不再寄人籬下……
我插了話,你不覺得你的前夫就是愛你的人嗎?她沉默了一會說,可我,不愛他。我在心底罵她犯賤,不願被愛,而要千辛萬苦去愛。她說,後來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她願意愛的男人。她愛得痴狂,愛得卑微,不在乎他的境況,不在乎他的缺點,想方設法討他歡心。可那個男人卻嫌她的噓寒問暖太羅嗦,關懷備至太煩人……她說,我只想要一段愛情,簡單的,和一個愛的人在一起。
我的思緒又開始混亂,不斷地問着,在一起,和愛着的人,真的就會幸福嗎?會持續地幸福下去嗎?時間長了,不在乎的還會繼續不在乎嗎?會不會吵架?會不會打架?會不會變得沒有了共同語言?我沒有問她和前夫當初是為什麼離婚,我只是重複地說,做人疲累,愛情沉重,為什麼偏要去愛,而不是樂於享受愛?你的前夫至少捨不得你過得無依無靠,難道你就不能有一絲絲的感動?何況你們還有孩子,不如復婚吧。
她卻將了我一軍:愁緒,我記得你寫過一段話,說,鏡子破碎了,再怎麼拼湊粘連,始終還是一個破鏡子……愁緒,我也聽別人說過,相信愛情的人,終將會遇到想要的愛情……
我找不到話說了,只能敲下一句祝福。我知道那很輕,很輕。
夜已經深,雨還在下,茶更加涼。風中,依然有某種花兒的氣息。愛是什麼?直教人輾轉反側。紅塵深處,是不是相遇太過於輕鬆,才會有那麼多的離散?有多少人可以在初執起一隻手時,敢說,最愛你的人是我?又有多少人能夠在分手時,敢說,最愛你的人是還是我?做人真是無趣極了。
我再一次虔誠地跪下,祈求上蒼,如果真有來生,請一定讓我做一隻考拉。除了睡覺和吃飯,剩下的那點時間,就算要折騰,也沒有多大一會,權當是枯燥生活的一種調劑吧。但我的朋友們說,做一隻考拉也不是那麼容易。因為考拉是獨居的,那要耐得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