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夜殘
吳大勤
縱是千年圓月,照不暖大地冷寂,河山磨損。
酒杯盛滿滄海桑田,臉上金戈鐵馬,記憶如淚從心頭漫過。只是蒼涼,才潤澤了孤寂。在一晌的歡欣里,隕落盡生命的韶華,惆悵於夕陽。
離亂比牧歌憂傷,望鄉無望,異鄉死亡。夜夜望月是離傷,目光迷惘,這月光照耀如水依然是凄愴。李白喜愛,蘇軾迷戀,招了閑人雅客魂魄。
月色灑落殘花,魔笛盡怨楊柳。月亮生長故事殘缺了千愁萬緒,月光是世界的冰霜。這長夜,這如水汪洋的寧靜,這一夜圓缺的難眠。從遠古的秦時,到一千次夢醒后的枕邊,多少輪迴的秋黃月寒,從不見內心的平澈清幽。
我想着圓月的殘,大地的荒涼,生命的落寞。你對我所有的熱和遼闊,在一夜的光華已為燭灰。或許這玉盤從來不曾圓,圓的是奢華的心和慾望,這尚存的一份情義,是不安寧月色下的驚恐和彷徨。月光不可渡,偏照命運的悲涼,打濕目光。
飄飄洒洒,這月光的冷雪漫於我心,在我阡陌的傷殘里沉寂無望。這如水的月,風霜的刀雖不鋒利,但在萬剮里我已體無完膚。我在月的光陰點滴殘缺。對月了那麼孤單,凝望着無奈。月光始終不是光,這光在夜裡便佯光,黑暗才是它的質地和本色。你給我一夜假惺惺的暖,隱晦了多少的幽暗。
也許月光照在墳頭上才美麗,那種光豐滿無缺。光散落,這千古罪人可津度,旅者得以安魂。擁着這月色,這孤冢在破碎里圓滿,在這幽冥的月華里花開花落山泉潺緩。
月夜一場酒,思想漫入無邊,心墮深淵。在這無人的山中,除了一壺與月,只有我獨自這荒蕪。我被靜默的墳祭出孤悲,在中秋我生日的這一夜,在這一陣驟雨醉酒狂哭,想着死去。
月兒再圓,夜色殘,惡俗浮世糜爛。凄然的遊魂,在熱鬧處,剔骨抽心地痛,絕望行走,在撕裂里,只待秋來凋謝。
只喜柳永月殘,也愛李清照的落日黃花。夜不殘,竹林七賢不避世;人不惡,李白不會長醉不願醒。只一輪月圓,東坡狂醉破萍塵土。夜殘啊,志士了無志,仰天空哭笑。
夜殘還冷,一樽酒遁入天堂,走進墳墓。浮生的浮塵,在圓月里盡可安逸。
如果有愛,月亮還圓。只是愛是一種殘,在雪夜葬在古原地老天荒處。萬葉落盡,淚已流干,一把利刃總在肝腸里遊走。殘的夜大地是否尚存一絲暖,春天,詩人海子死了。
我只是不,不苟同,不迎合,不妥協,距離溫情和富足。浮華之象,圓,我不信。我依然聲嘶力竭,咯出一堆血。我恤你華髮早生,不道青絲三千。伊人,月不圓,千悲萬涼好一個愁。今生怨,你去遠方,萬花已謝,憔悴還凋零。
世既險,還惡。北方無海無月。萬水千山,如果愛得挫骨揚灰,便是恨的結果。如果那裡有月光,必然會照見我冷冷的墓,祈求你一朵林黛玉的殘菊,月亮很圓。
你居然遠方,我失卻遠行的舟,傷口劇痛,生命已近盡頭。渡不了忘川的魂,只奈何橋,你可為我招魂。
遍體已傷,痛不可治。酒可以解疼,在坦蕩的癲狂忘卻。還痛么?我已皈依虛無。月兒彎彎還圓,現實冷硬,澀。死亡美麗永恆,一種想有多麼的痛。你的決然便去,我不解。
不惹事時事惹你,永遠擺脫不了上天的獎勵或懲罰。黃永玉這樣寫沈從文的碑文:一個戰士,不是死在戰場就是回到故鄉。我讀得哭,這真是生命的終結。曾為一名軍官,我既沒有死在戰場,也沒能回到家鄉。我無奈為時世的俘虜,受盡嘲諷和恥辱。
生命美麗,人心醜惡。浮世如此,命數如此。你遠去,終是我的一場劫。莊子逍遙,阮籍但醉。金戈鐵馬是一段歷史,虛妄無為是我的人生。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掠人錢財,償還一生,折殺後世。只在酒海,伴了苦海,琴棋書畫,虛無,終其浮生。
縱是月圓,圓不了世惡;即便是如水月光,照不亮百孔心海。給我一壺,便可遊走蓬萊,藉此消殘,與這世揚鑣。我戰慄的一醉,傷心復絕,一生刻骨的悸動,月圓而夜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