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確實,時間是最無情也是最公正的,它不因“三皇”而停下腳步,也不因“桀紂”而飛快前行。在這無情的歲月中,我彷徨而無奈的渡過了一萬多天,但我似乎什麼都沒有留下,一切像葦絮一樣在風中輕輕的飄散,漸行漸遠,只剩我獨自迷茫。
幾十載的春花秋月,風雨更替,我沒有金錢,也沒有財富,更沒有值得炫耀的美麗的光環。唯一慶幸的、也是最值得驕傲的,是有一個強健的體魄,有一個知足常樂的心態。這麼多年,不要說去住院治療,就是感冒也是少之又少。不舒服了!喝幾杯開水就好了。有時看見那些輾轉病榻的人,細細思忖,可能自己健康的身體來源於年少時的磨難,如果這樣的話,曾經的艱難,是我人生的幸運。
回憶總像在欣賞一幅古老的名畫,雖然有些殘缺了,可是越看越美;又像在品嘗一壇窖藏的老酒,雖然滿面塵灰,但越品越濃烈!因此,少年的艱難,今天已經不記得它的苦了,反而像淘盡沙礫的金子,熠熠生輝。
少年時的我,和許多當時中國農村的孩子一樣艱苦,吃的是粗糙的飯食------玉米飯、酸菜湯,油是很少見到的。如果遇上乾旱或者什麼天災,玉米飯、酸菜湯都接不上,還要加上南瓜、野菜。但就是這粗糙的飯食,我們都吃的很香甜,玉米飯泡上酸菜湯,和上辣椒水、蒜泥、蔥,能一口氣吃兩三碗。那時,我們沒有怨天尤人,一切似乎很安好,思想單純。一天就知道讀書、勞動、吃飯。
生活從小就艱苦,但記憶中讀初中時更勝一籌。因為離家遠,中午常常沒有吃的。早晨在家裡熱一點飯吃,到中午時已是飢腸轆轆。街上有一些小的東西賣,比如饅頭、包子之類,一個五分錢另加二兩糧票,可對於我們,五分錢也是奢侈了,而且更沒有糧票,於是只能默默的看着熱熱的包子咽幾口唾沫,不忍而又堅定的走開了。但那時已經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好好的讀書,將來不能這樣過。
讀到初三時,那生活更是記憶猶新。因為學習的緊張,要在學校寄宿,於是就在學校一個簡陋得不能在簡陋的食堂就餐,每餐三角錢,吃的是黃玉米飯,也是酸菜湯。但飯像攪拌稍微稠一點的粥,確實難吃;湯呢?比家裡的酸菜湯就相去勝遠了,裡邊煮的是豌豆,每一顆豌豆裡邊毫無意外的有一個黑黑的小蟲,但為了讀書,強逼自己咽下去。生活是苦了點,但學習卻沒有落下,一直名列前茅,那時也沒有抱怨什麼,只是想,我要努力的讀書,知識能改變一切。
常言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艱難就是磨練,有些人在困難面前沉淪,有些人卻把它變成前進的動力,外界的因素不一定能決定人的命運,決定人的命運的是人的內因。曾經的磨難,使我今天變得很堅強,也很滿足,而且比較愛惜糧食,看見誰浪費糧食我會痛心疾首。當在學校看見孩子們吃飯時,有些在垃圾桶邊站着,把肉選丟掉、或者把雞蛋花選丟掉、甚至於直接把白花花的米飯倒掉時,我就會回升起一股無名之火,——現在的孩子究竟怎麼了?沒有一點愛惜之心,那可是白花花的米飯啊!要多少汗水才換得來啊!孩子們,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們到底缺少了什麼?
那時,我們的艱苦,不光是生活方面,穿的也極其樸素。讀小學時,根本沒有鞋穿。課餘時間,整天赤着腳在田間跑來跑去,抓魚、捉鱔魚、趕秧雞(一種在睡到中間生活的像雞而比雞小的禽鳥),運氣好時,還可在田埂上撿到鴨蛋,但那是不可多撿的,養鴨的老人眼睛很敏銳,他會大聲說:“孩子們,我看見的,不要亂來哦,給我老漢留幾個吧!”,這時,我們會放下一些,撿上兩三個,貓着腰從田野中溜走了。
玩夠了,瘋夠了,會用泥乎乎的手,打開書,躺在田埂上念上幾句“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這時,臉上是泥、手上是泥、書上更是泥。看着水中的倒影,我笑了,養鴨的老人笑了,天上的太陽也笑了!
稍大點后,我穿上了鞋,那是最普通的、也是當時很流行的“解放鞋”(即現在有些人蔑稱的“民工鞋”),身上穿一件洗得發白的勞動服。那雙鞋呢,我經常拿到水井邊去洗,水清澈極了,能一眼望見水底的沙石,把鞋放在一塊平整的石板上,用玉米秸稈使勁的搓,鞋洗的很乾凈。可是衣服呢?太大,我卻不怎麼會洗,於是放在洗鞋的大石板上用腳踩。那時沒有什麼洗衣粉之類的清潔物。即使有,買什麼都要票,還要有關係。因此,我們洗衣服沒有洗衣粉,更沒有肥皂,在田裡挖一些白色的膠泥,和在衣服上踩,因為那種膠泥含有鹼性,衣服也還洗的乾淨。頑皮的我們,用力踩去,水花四濺,水珠、汗珠在姐妹的笑聲中順着臉頰流下,笑聲伴隨着霞光在空中飛舞。
日子久了,衣服即使洗的發白了,鞋即使前邊穿出了小洞,卻不忍丟棄,因為我們知道一分錢都來之不易。
記得宋代翁卷有一首詩寫到“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范成大又寫到“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幾句詩寫出了鄉村農事的繁忙,就連那不懂事的孩子也在一旁學習。生活在農村的我,對這種情況非常的熟悉,我們從小就參與許多的農事了。
最開始是學掃地、學和煤。兄弟間把屬於自己的活兒分開,掃地、和煤互不推諉,各司其職。有時還要互相檢查、監督,力爭把自己的事做到最好。兄弟間、姐妹間其樂融融。沒有現在孩子們掃地時砸板凳、扔掃帚的現象。因為那時我們看着父母一天辛苦,覺得能幫父母做點事是天經地義的,況且,要吃飯就必須勞動,這道理簡單極了。
讀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上坡摘豬草、放牛等。俗話說:“窮不離豬、富不離書”,那時,豬與雞可是農人的命根子,點燈的煤油、吃的鹽及女人用的針頭線腦,要靠雞啊!至於大點的開銷、生活的改善,就要靠豬了。但餵豬與養雞,除了要辛勤的照料外,還要一半多的運氣,我親眼看到有戶人家樣到一百來斤的豬突然“仙逝”了,全家人守着豬潸然淚下,那場景確實可悲,那是希望破滅時的絕望,刻骨銘心啊!
對於孩子來說,摘豬草也是辛苦的,因為這活兒沒有間歇,天晴下雨都要去。雨天,綰着褲腿,赤着腳,彎着腰在地里採摘着,白蒿、馬齒菜、鵝兒草、竹葉菜……一把把的往竹籮里塞。回家時,豬草是濕的,衣服是濕的,心也冰涼的似乎濕了。天晴時,夕陽的餘輝拉長了身影,擺動的柳條像彩霞中的新娘,我們背着豬草,敲打着鐮刀,像凱旋的將軍,心情愜意極了。
農活確實是很辛苦的,每一粒糧食真的來之不易。插秧、薅包穀、鏟灰、割草,一樣樣腰酸背痛。我慈愛的奶奶健在的時候,曾經給我說過一個謎語:“生在青山一抓抓(一枝枝的意思),拍拍打打那回家。要走石岩(音ái)石坎過,要走水中漂棉花。(打一常用食品)”。我怎麼也猜不出來,奶奶告訴我,是我們愛吃的豆腐啊!這個謎語告訴了我們就是做豆腐也不容易,反映出了生活的艱辛。
農活中,我所經歷的,我認為最艱苦是背煤。每年的春節剛過,天一放晴,就要準備到煤山上去背煤了。
一條蜿蜒崎嶇小路,翻山越嶺,像遠方延伸而去,途中還要經過一處曾經垮塌過的山崖,崖下是房屋大的亂石,崖上是搖搖欲墜的山石,這就是背煤的路。起初,路是荒蕪的,長着雜草,但背煤的人絡繹不絕,小的、大的、男的、女的,形形色色,沒幾天功夫,荒蕪的路踩的很光滑,像噴氣式飛機的尾氣一樣的清晰可見。
我大約從十二歲開始學背煤,那時剛讀四年級,父親請人給我特製了一個稍小的背籮,就算我人生正式的一樣勞動的工具了。跟着大人們向煤山而去,去時很輕鬆,但回來時,卻步步艱難,沒走幾步汗就下來了,背籮的背繩深深的勒進肉里,每邁出一步都非常吃力。當走到那垮塌的懸崖邊時,我心驚肉跳,擔心上面的石頭突然掉下來,如果那樣的話,我就屬於英年早逝了,可那很是值不得的。爬坡時,腳都似乎提不起來,勉強抬起頭看看前邊常常的坡好像沒有盡頭……
一天下來,肩旁紅腫,背上的皮好像被搓去了一層,衣服上的汗水凝結成了斑駁的鹽漬。倒在床上,全身像散了架,端杯子喝水的力氣都沒有。
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可聖人的話不一定是聖旨,天只讓我“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卻沒有“降大任於斯人”,我依然是我,平凡而普通。
我可十分感謝上蒼,他給我格外的磨練,除了讓我有一個強健的體魄外,還讓我在生活的沒磨難中,懂得了生活需要努力、需要拼搏;還懂得了一切美好的生活都來之不易,我們要珍惜生活,同時要感恩社會,更要感恩我們的父母,他們含辛茹苦把我們撫養成人真的不是那麼容易!
磨難,真的是我生命中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