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和女兒陪同我的大學老師沈暉奔赴法國,進行了一場非同尋常的文化之旅——探訪皖籍才女蘇雪林兩次留法的足跡。一路上,法國人尊重文化、樂於助人的精神讓我們感觸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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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份,央視一則關於習主席訪問法國里昂中法大學的報道引起了安徽大學沈暉教授的注意。
當地時間26日上午,國家主席習近平和夫人彭麗媛在法國外長法比尤斯、里昂市長科隆陪同下,參觀了里昂中法大學舊址,並共同為中國—里昂關係促進中心、里昂中法大學歷史博物館開幕揭牌。
坐落在法國富爾維耶爾山丘上的里昂中法大學,是我國在海外設立的唯一一所大學類機構。該校於1921年成立,1946年停辦,1980年復校。現名為里昂中法學院。
博物館用詳實的資料,介紹了我國老一輩革命家周恩來、鄧小平、陳毅等當年赴法勤工儉學的歷史;重現了里昂中法大學每個階段的中國留學生學習、生活的情景……面對一幅幅歷史照片、一件件珍貴實物,習主席意味深長地說,里昂中法大學見證了兩國一段特殊交往史,也記載了近代以來中國兩段重要對外交往史。中國願同法方開展有關文獻的整理、保護和研究,希望有更多中國人到這裡參觀,祝願里昂和中國的交往不斷加深。
習主席訪問里昂中法大學舊址的報道,如同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水面,懷揣赴法之意十年有餘卻由於種種原因皆未成行的沈暉教授再也坐不住了,他暗下決心,今年無論如何也要響應習主席的號召,到法國去一趟,隨後他撥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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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沈老師打來的電話,了解了他想去法國搜集蘇雪林留學資料的緣由后,我很被他的學術精神與執着追求所打動,更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
蘇雪林(1897-1999年),原名蘇梅,曾用名蘇小梅,筆名綠漪,是20世紀步入中國文壇,與冰心、丁玲、馮沅君、凌叔華齊名的皖籍女作家,為“唐宋八大家”蘇轍的第三十四代裔孫。她先後求學於安慶培媛女子學堂(今安慶百花亭小區)、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師範(今安慶二中)、北京高等女子師範(今北京師範大學)、里昂中法大學(今里昂中法學院)、法國巴黎大學(今巴黎第四大學,又稱索邦大學),1952年定居台灣,75歲在台南成功大學退休。
蘇雪林一生與筆墨文字打交道,12歲即賦詩作文,執教50年,筆耕90載,著述兩千萬言,成為“五四”新文學以來,集作家、學者、教授、詩人、畫家於一身的中華奇女子。1993年,她和冰心、巴金共領亞洲華文作家文藝基金會頒發“資深敬慰獎”。
沈暉是大陸研究蘇雪林的先軀。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後,他就開始了對蘇雪林的研究工作,1983年,他在合肥晚報上首次發表了介紹《女作家蘇雪林》的文章,此後一發不可收拾,研蘇30多年來,沈暉在海峽兩岸報刊、網站和研究會發布論文40多篇。編著《蘇雪林選集》(50萬字)、《蘇雪林文集》(4卷本,140萬字)、《綠天雪林》(18.7萬字)、《蘇雪林學術集》(11卷本,500萬字,今年將出版)等。關於沈蘇二人因文學結緣的故事,我已在《皖籍奇女蘇雪林與沈暉先生的一段神交》(刊登在2002年1月14日安慶日報下午版、2007年4月3日新浪博客等處)拙文中作過詳細介紹,此處不再贅述。
赴法收集蘇雪林的資料,是沈老師的一塊“心病”。十年前,沈老師擬與師母同去法國,簽證辦妥后,師母突然中風,不得不取消行程。今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習主席訪法又勾起了他的法國夢。在電話中他也談到了赴法面臨的困難:孩子沒時間陪同(工作和家庭都離不開),獨自去語言又不通。
沈老師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1998年蘇雪林101歲時,曾懇求弟子唐亦男帶她回太平老家看看,是沈老師和唐亦男共同幫她圓了思鄉夢。蘇老不但參觀了安徽大學、回到了闊別73年的老家,而且坐輪椅乘索道登上了黃山之巔,並為安徽大學、安徽中醫附院、安慶師範學院(蘇老回國,該院領導曾前去探望)題辭。同樣為人子弟,我是否也可以幫助老師實現他的願望呢?這麼多年,我一直在默默關注沈老師的研究,並從沈老師、石楠、吳毅安等眾多人的作品中,認識並愛上了蘇老前輩,能陪同沈老師去法國探訪蘇雪林的足跡,也是一樁幸事。隨即我與他達成了一起去法國的口頭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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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法國的主意已定,我們便開始做準備工作。長途跋涉一要考慮老師的身體狀況(畢竟71歲了),我讓他做了一次健康檢查,各項指標都正常。二要考慮本單位能准假,我將赴法原因向單位領導作了彙報,得到大力支持,當即給假。三要考慮簽證能夠獲批。我聽說如果法國那邊有人或機構發邀請函,獲簽的幾率會大一些,便找曾經在法讀博的朋友李教授幫忙,也發了郵件給台灣蘇雪林學術研究基金會、法國中法文化協會求助,併到北京法國文化中心面對面進行諮詢,均無收穫。邀請函這條路走不通,我又向在旅行社當領導的楊同學打聽,若跟旅行團去的話可否給我們兩三天自由活動的時間,她明確答覆,個人不能脫團行動。剩下的只有一條路可走——自由行,可我倆英語、法語都不懂。這時,曾經在國外留學幾年的女兒用行動表示支持,決定全程陪同我倆赴法,解決了自由行中的語言困擾。隨後,她按照法國簽證的申領要求,指導我們認真仔細地加以準備,最後順利獲簽。
簽證下來以後,我們三人做了分工。女兒負責在網上預訂酒店、機票、火車票、門票等,並參照攜程網和窮游網的攻略,為我們的三人小團體度身定製歐洲之行的行程安排。沈老師收看跟歐洲旅行有關的電視真人秀節目《花兒與少年》與《花樣爺爺》,翻閱蘇雪林的《歐遊攬勝》,並買了《法國一本就GO》的旅行指南。因他子女在銀行工作,兌換歐元的任務也交到了他的手裡。我則在中國駐法國大使館的網站上搜索有用的信息,向在法國讀博士的安慶學子小劉和不久前帶團去歐洲的安慶視界旅行社的馬經理打聽當地衣食住行等需要注意的事項。特別值得一提的是,8月12日晚,在安慶市皖江文化園攝影協會余會長的引薦下,我在安慶市黃梅戲會館幸會法國攝影師阿蘭和他的翻譯李然,並在交談中得知李然將於9月去巴黎讀研。這次見面為我們在巴黎的順利探訪創造了條件。此外,作家石楠、市檔案局力膺姐,以及周圍的同事、親友等對我們此行也給予了積極支持。
在我妹妹一家的關照下,9月2日上午,我們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登上了直飛巴黎的法航航班,經過10個多小時的飛行,於當地時間14點26分抵達戴高樂機場,之後入關、取託運行李、乘坐地鐵抵達酒店併入住。等到一切安頓完畢,我們便開始一邊欣賞法國美景一邊探訪蘇雪林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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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1952年,已過知天命之年的蘇雪林“為研究西方神話,解決屈賦中的疑難”,自費到法國巴黎大學進修,寄住在巴黎國際學生宿舍,沈老師很想到這兩處走走,“巴黎”自然而然成為我們探訪的第一站。而擺在眼前有兩個實際問題:一,如今巴黎市內有13所大學都稱作巴黎大學,以巴黎一大、巴黎二大這樣的方式命名,不知道蘇老當年上的是哪一所?二,巴黎國際學生宿舍的地址在哪裡,現在是否還存有原貌?
雖懷揣疑問,我們仍滿懷希望地與李然、潘岳(與李同去法國留學的室友)在巴黎拉丁區聖米歇爾噴泉會合,決定以手中僅有的蘇雪林在巴黎大學進修《實用法語課程》時的旁聽證(照片)為突破口,從巴黎最古老最負盛名的大學——索邦大學(巴黎四大)查起。
恰逢索邦大學開學的第一天,徵得門口保安的同意后,我們進入校園,進行了簡單的參觀。后在請人幫忙拍攝合影的時候,認識了一位來自江蘇連雲港的中國留學生(念巴黎一大,已讀1年),我們便向他打聽巴黎國際學生宿舍的地址。他也不清楚,建議我們去學校接待處詢問。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我們找到了學校接待處,裡面有一位穿藍色襯衫的法國小夥子。李然用流利的法語與他攀談起來,並把蘇雪林的旁聽證(照片)給他看。小夥子仔細看后,用手指着上面的文字對我們說,這上面標有蘇雪林當年的住址,很有可能找得到。大家聽了都很興奮。
根據法國小夥子提供的線索,我們來到索邦大學的語言中心(在校外),向工作人員說明來意——收集蘇雪林在巴黎大學進修期間留下的資料。他們同樣非常友好,立即幫忙找起資料來。令人驚喜的是,經過一番查找,居然調出了1951-1952學年的學生成績統計表,上面序號230的位置赫然寫着“Mme Su Shi Ling(蘇雪林女士)”。任光陰荏苒62載,這張手工製作的統計表依然完好無損,字跡清晰可辨。我被法國人強烈的資料保存意識與高度負責的職業精神所感動,經允許拍下了這份珍貴的史料。
索邦大學語言中心的工作人員還告訴我們,巴黎有兩個國際學生宿舍,他們這裡是非裔學生住的(該語言中心和非裔國際學生宿舍在同一個地方),亞裔學生住的在另外一個地方。依照他們給的地址,我們很快就找到蘇雪林住過的國際學生宿舍。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眾人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宿舍接待員是一位金髮女郎,她向我們引見了這裡的負責人。熱情的負責人說她可以帶我們參觀一下宿舍,這讓我們喜出望外。我們乘坐老式電梯來到5樓,她先打開了一個雙人間,說裡面的陳設仍保留着以前的風格。我們進去一看,果如所說,所有傢具都刻印了時光的痕記。聽沈老師說蘇雪林當年住的是單人間,她又為我們打開了一個單人間。沈老師推門而入,十分激動,這裡摸摸,那裡瞧瞧,床上坐坐,彷彿蘇老當年住的就是這間房。之後,我們又跟着她前往圖書館與天台,時空交錯間好似能看到蘇老或燈下閱讀、或憑欄眺望的身影。這時候,沈老師提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蘇雪林的兩幅畫(當年,蘇雪林把自己創作的兩幅畫掛在了宿舍牆上),宿舍負責人很抱歉地表示這件事她不太清楚,回頭幫我們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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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是我們探訪之旅的第二站。1921年,蔡元培、李石曾在法國創辦中法大學,面向北京、上海、廣東招生,蘇雪林聞訊,為“實現多年來乘長風破萬里浪的雄心壯志”,毅然中斷學業(北京女高師還有一年畢業)報考,榮幸錄取。8月13日,國內首批127名赴法留學生登上了法國郵輪,於9月25日到達馬賽,再轉火車抵達里昂。她先選擇了繪畫專業,后因眼疾改成文學專業,直至1925年4月母親病危匆忙回國。
在去中法大學之前,我們先到蘇雪林加入天主教的受洗之地——富爾維耶爾山頂上的富爾韋聖母院轉了轉。
富爾韋聖母院的殿堂色調以淡綠色為主,無論是雕塑還是繪畫,線條與顏色都顯得極為柔美。一個接一個的穹形立柱猶如舞台上的帷幕一層層地拉開,氣勢雄偉,場面壯觀。我在裡面繞了一圈,然後靜靜地坐在大殿中間的椅子上,想像着“不求人愛求神愛”的蘇雪林在這裡領洗的情景。我還看到了中文版的《聖經》(新舊約全書)和精心設計的“愛”字,既感到親切又有點意外。
從教堂出來,我們沿着山路去尋找座落在半山腰上的中法大學舊址。網上查到的地址是里昂市第五區布維埃修女街3號(實際為2號),這個地方也被稱為聖依雷內堡,曾一度是軍事要塞。
問路時,我們幸運地遇到一位熱心的澳洲留學生,她穿着背心、短褲,左後背上方露出了“自發”字樣的中文紋身(莫非是發奮自強之意?)。同行一程之後,她給我們指明了接下來的路線,便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無奈山路岔道多,走了一會兒我們又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迷茫之際,竟然又看見她,原來她擔心我們找不到路,又折回來,一直領着我們到達目的地。早在當年去澳洲看望女兒(她曾在那上學)的時候,我就對澳洲人民的友好深有體會,此番經歷,更覺得澳州人可敬可親。
由於沒有看到電視報道里的中法大學舊址大門,我們繼續在周邊尋找,忽然發現馬路對面的院牆似乎有些年代了,決定過去瞧瞧。沿着院牆沒走幾步,哈哈,皇天不負有心人,金色的“中法大學”幾個弧形字蹦蹦跳跳地映入我們眼帘。走進大門往前約50米處,“歡迎習近平主席訪問里昂”的中文條幅仍然懸挂在學校主樓的外牆上,靠近一看,這裡居然就是里昂中法大學歷史博物館(中國—里昂關係促進中心),只可惜館門緊閉。繞過博物館繼續往前走,除了能看到新建的現代建築,也可以品味到當年舊貌的餘韻。蘇雪林長篇小說《棘心》里所提到的兩垛頹敗的半穹形的古牆和土山、樹林,都真實地出現在眼前。漫步其間,不禁讓人想起蘇雪林那些年在這裡度過的浪漫時光。
參觀完校園,我們返回大門,找到了離門不遠處的校接待處。女兒用英文向工作人員說明了我們此行的意圖,詢問能否讓我們參觀一下博物館。對方答覆說要去市裡的旅遊信息中心預約才行。我們擔心會不會是英語溝通得有偏差,又請旁邊的中國留學生幫忙用法語複述了一遍,結果對方答覆與之前一致。於是,我們便乘車去了白萊果廣場的旅遊信息中心,交流幾番,對方堅持學校里的博物館不歸他們管,就算要預約,也是跟學校預約。協商無果,我們最終還是未能入內。
這次到法國探訪皖籍才女蘇雪林足跡,有兩點收穫:一是參觀了蘇雪林求學過的巴黎大學和里昂中法大學、住過的巴黎國際學生宿舍及受洗的富爾韋聖母院,並意外地查到了蘇雪林在巴黎大學旁聽時的學籍檔案;二是深切體會到了法國人尊重歷史、傳承文化、平等博愛、文明敬業的精神,感受到在外的中國留學生視同胞為親人、樂於幫忙的熱情,同時也感動於國際友人主動伸出援手的真誠與和善。另外,也有兩點遺憾:蘇雪林留在巴黎國際學生宿舍的兩幅畫沒有看到,里昂中法大學的歷史博物館未能參觀。
由法國對文化的高度重視反思我國正在實施的文化強國戰略,我們是否也要傳承與創新並重、文化與素質同行呢?新舊的和諧交融,才能讓五千多年的古老文明在日新月異的今天大放光彩。
備註:本文部分內容參考 1、孟娜、陳贄:《習近平參觀里昂中法大學舊址 回首兩國友好交往,展望中法友誼未來》(2014年3月26日新華網) 2、唐亦男、沈暉:《蘇雪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