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霧
張祺
霧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呢?
科學家說,霧是接近地球表面的,大氣中懸浮的,由小水滴或冰晶組成的凝結物。
對於這樣一個說法,於我的心裡總有一些不服氣,總感到他們似乎有點的顛狂輕薄了,難道霧就是那麼容易讓人琢磨得透的什物嗎?
蒙蒙的霧怎麼可能是由水滴或冰晶構成的呢?分明是練乳,是蠶絲,是輕輕的夢,是細細的愁嘛,即便把它說成是宇宙垂下的簾幕,是天國送給凡塵的一塊遮羞布,在我看來,也比科學家那些生硬的說辭意境有趣多了。
霧的顏色很單調,亘古以來未曾改變,任何時候都是一襲的灰。但這種“灰”,不是“萬念俱灰”,不是“灰頭土面”,不是“槁木死灰”,當然也不是“灰心喪氣””,更不是“灰飛煙滅”;霧的灰,茫茫九派,沉沉八荒,這灰的霧,猶如一張沒有隙漏的帷幔,灰得詭異,灰得神密,灰得大氣。
霧的灰猶如珍一個超級魔術師,原本斑駁、陸離、喧囂世界一下了都被它收攏了,一切都變得似有似無。除了掛在“我”眼角上一些物什,一切都被灰的混沌化歸於無形。它到底是怎麼變幻的呢,又將原本的所有都變到哪裡去了?它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對於宇宙的意義又是什麼?它是想抹殺什麼,掩蓋什麼嘛?如果真是這樣,做得也顯得特極端了些,豈不是在掩蓋丑的、惡的時候,也給美的、善的統統抹殺掉了嗎?
那灰色的霧,席捲九派,籠罩八荒,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開天闢地的歲月——“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不是嗎?茫茫沉沉,無邊無沿的霧將明麗的世界齊一於混沌,在這混沌之中,其餘的一切都被溶化了,演變了,虛幻了,茫茫的宇宙里唯餘一個“我”,還真實的存在着,呼吸着,活動着。我一下子神志變得不清了,我是誰,我還是我嗎,我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的族類都到哪裡去了?是去享清福去了,或者被誰給整進煉獄里去了?一下了,我又覺得自己彷彿就是盤古了,然後又開始缺乏自信——盤古可是一覺睡了一萬八千年的,在這一萬八年中,盤古該是聚集了多少力量,修行了怎樣高的道行,才得以完成這開天闢地的使命,我能嗎?我有那兩把刷子,耍得了那板斧子嗎?我又想,盤古為什麼要開天闢地,儘管已經睡了一萬八千年,為什麼不打個哈欠,整個小解,繼續睡自己的覺呢?如果那樣的話,哪裡會有後來的宇宙八荒,芸芸眾生?哪裡會衍生出一出出、一幕幕的凡世孽緣?哪裡還會用得着這灰色的霧去抹殺什麼,掩蓋什麼?在這些疑問不解面前,我終於失去了尾追盤古的動機和力量!
走在蒙蒙的霧裡,彷彿是在歷史的時空里穿梭。多好啊!剛剛走了過去,便找不到自己的背影,深深的腳窩也立刻變成了一灘混沌的模糊,如果歷史端的如此,人類從古到今該失卻多少回憶的痛苦呢。我不由地又開始喜歡起霧了,為這霧的迷離與朦朧而歡呼跳躍。如果我們行進在這灰色的霧中,前面的一切是那樣的不可知,你到底不知它會變幻出一個什麼花花世界。想想看吧,如果我們前邊的未來,是那樣的明晰確定,那未來對於我們究竟還會有什麼樣的吸引力?迷離和朦朧絕然是一種美,這種美自然而然,同時又體現出深邃精妙的生命大智慧。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鄭板橋認為:“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因此他高屋建瓴:“難得糊塗!”自古萬物皆一理,這霧之迷離和人之糊塗也該有無限的彷彿——迷離而不迷失,糊塗而辨是非——難道這還不算深邃至極、精妙至極的生命大智慧?如果這還不算,恐怕這天地之間一定不會再有別的什麼堪負其名了!
千萬別小瞧了這灰色的霧!它生於平地,起于山林,它越過草原,漫過小溪,染了小村,沒了城鎮,鋪滿大地;比輕紗,若行雲,如煙縷,似淺夢,模糊中映出幽美,迷離中現着沉靜;這灰灰的霧,太像是一首朦朧的詩,一幅寫意的畫,一曲幽雅的歌,一篇美麗的童話——
天地一籠統,
皆晦我獨明。
一如人皆醉,
醉中也有醒。
無論如何,霧總歸是霧的,有聚亦有散,有起亦有落。只是,我到底不知道,這霧的散落,是覺醒,還是淪喪?聰明的,請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