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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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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馬

  文/行走麥田

  “醋——麩子——醋”,叫賣聲略帶嘶啞,透着滄桑。一人一馬一車,慢慢的從夕陽里挪了過來。

  是老王!做的一手好醋。只用麩皮,不用鋸末,秘制的曲子。老王的醋,溫楚楚的酸,帶着麥香。老父最愛老王釀製的醋,說袋裝的醋尖桑桑的,還有一股機油味。

  老王給我灌醋,駕轅的馬輕輕的甩頭,換着蹄子歇息。是一匹老馬,瘦小,毛色暗淡,肚子下還吊了幾塊馬上脫落的毛。似乎是想甩頭提提神吧,老馬又一次的甩頭,老王就撒了醋,騰出手來,拍了拍馬頭,還捋了下馬耳朵。老馬轉頭,就看見我兒時那匹老馬的眼了。琥珀黃的大眼睛,沒有小羊羔眼睛的那種靈動,但透着暖意,慢慢的看了你。一滴渾濁的淚,緩緩地的流下面頰。

  80年,我們村包產到戶,父親一臉沮喪的拉來一匹老馬。紅色,高大,但背已經彎曲,寬大的后胯稜角分明,和肚子連接處是一個很大的凹陷,肚子似乎就是吊著的。母親臉色發暗,連連的說手氣不好,卻就用涼水拌了草料,摻了麩皮,說是這樣的草料脆,老馬能嚼動,可以多吃點。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放馬的事就是落在我這個五六歲的伢子身上了。去老遠的山上放牧很累人,就在來回的路上騎馬。將馬拉到小土坎下,再努力一跳就可以夠着馬背了。這其實很危險的,要是性子烈的馬,別說這樣子的上馬法,就是氣血方剛的小夥子也常常摔得鼻青臉腫。剛開始騎馬沒經驗,用力過了,從馬背上摔了過去,一頭的土,生疼。老馬不跑,轉了頭看,眼裡滿是鼓舞。再來,成了。在其他小朋友羨慕的眼神中,老馬馱了我,慢慢的去了田野。當時的我,就像出征的將軍,揚了頭去征服大山。

  後來,陸陸續續的好多人家就買了口輕的騾子,山裡娃子膽大,不長時間就馴服了調皮騾子,在山道上飛馳,我和老馬就在攪起一股股塵灰中挪。心裡嫉妒,腳上就使了勁,狠狠的蹄馬肚子,還拿韁繩抽老馬的屁股。老馬稍快幾步,就又慢慢的挪。看見其他人一臉的不屑,心裡那叫一個恨。明天讓老爹也換一匹騾子,這個罪,受不了了。再抽,再踢,老馬就回了頭看我,滿眼的乞求,滿眼的濕潤,一滴很大的淚滾落。

  是一個晚春吧,我拉了老馬去山上,結果就遇了倒春寒的暴雪。雪下的好大,四周圍了橫飛的雪片,隔了一條路的地方就看不清了。拉了老馬,在風雪中回家。迷了路,就躲在在一個稍避風的土崖下。雪恣意的往頭上落,往脖子里鑽。化了水,冰冷,就像掉進澇池的冰窟窿中。四周好靜,靜的可怕,除了混沌一片的山野,啥都沒了。大哭中,老馬用厚厚的嘴唇蹭我。轉身,老馬靜靜的看了我,琥珀色的眼睛映了雪色,透着清澈,暖暖的。對,我不是一個人,還有老馬陪着!摸摸老馬的頭,心裡安慰了好多,抽泣中,老馬舔了舔我的手。靠在老馬身上,一股暖流透出,將手插到老馬的前腿下,很快,冰冷的手就暖呼呼。老馬眼中滿是笑意,似乎在說,聰明的孩子,這就對了,暖暖身子,雪小了咱就回家。雪花似乎聽到了老馬的話,沒有剛才的那種兇猛。抱着老馬,雪中就傳來父親叫我乳名的聲音。在漫天的雪中,父親拉了馱了我的老馬慢慢的走着,很高大。

  我十歲那年,在一個秋收后的月夜,月光透過窗戶,就聽見父母低聲的在窗外說著什麼。要不殺了吧,我問了牲口販子了,人家最多給30,殺了,孩子們能見點肉,皮也能買15呢。父親的聲音。還是買了吧,雖說錢少了點,但老馬在我們家多少年了,誰能下了這個手呀,哎。不能殺老馬,我也不吃肉!我一骨碌翻起來,大叫着哭了。也不要賣,我割草喂老馬。母親進來,安慰我老半天抽泣着睡了。父親沒有殺老馬,但老馬最終還是賣掉了,賣了二十五塊錢。父親撒謊說賣給了別人家使喚,其實我知道老馬老了,沒人願意使喚,老馬最終還是被殺掉了,當作牛肉出售,成了別人的盤中餐了。

  兩塊錢,我再給你多灌點吧,把瓶子裝滿。老王慈祥的看了我,以後不來了,政府不讓買散裝醋了。哦,我還沒有從思緒中走出來,看了老王的瘦馬,懶懶的應了一聲。啥?不讓賣了?那以後?袋裝的也好,殺過細菌。老人卻是豁達的笑了,老馬也回頭,看了我。

  給了老王五塊錢,老王就急了,兩塊錢的醋!我就笑,以前你還給我多灌了醋呢。

  夕陽中,老王慢慢的拉着韁繩,老馬慢騰騰的跟了。仰頭,“醋——麩子——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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