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刻怎麼還沒到來呢?那個時刻為什麼不到來呢?
自一宣告了季節進入到了春天,我就在尋找,感受,體味着……到樓道前,運動場上,公園裡,甚至幾次到了郊外,去尋,去找,去探索……
我像一個渴望熱戀的少男少女對意中臉龐渴求般地張望着。
我像一個沐浴在愛的慾火中的少婦期待着愛人擁吻撫摩般地等待着。
我像一個曾經滄海桑田的老者沉浸在最甘美的回憶般地嚮往着。
我像一個失去了親人的孩子對母親音容的尋覓般地期盼着。
我尋。我找。調動了所有的感官,放鬆了所有生理機能,抽空了所有的塵世俗念,期盼着,等待着。但他卻一直沒有出現。真是急啊。真是怕啊。一旦我的一個疏忽,一個忙碌地將他錯過,那是何等地遺憾。我已經錯失他好些些年了,再不想讓他失去了。我要牢牢地抓住他。那麼就讓我好好想想,靜下心來好好地想想他是在什麼的時刻,什麼樣的地點,以什麼樣的方式與我邂逅相逢的?對了,他絕對不是在乍暖還寒的早春來與我香吻柔抱,也不是在小草近看無遠看綠如夢幻的時刻與我遣倦纏綿的。雖然我是那麼不置可否他是在春季里出現的,但就是肯定不了他是在這個季節的什麼時刻出現的,這是怎樣的一個遺漏啊,就像書到用時方恨少,就像猛然間發現了他(她)是最至愛你的也是你最至愛的人,但他(她)卻永遠永遠離去了般,到了我要刻意地與他邂逅,卻發現:對他,我如此地模糊,如此地泛泛,如此地草草,如此地了了。以往的與他遭遇的時刻里,我只是顧及着對他鋪蓋來的愛暖柔蜜做着無邊際的貪婪享用揮霍,忘記了對他的關心,敏察,體恤。而今真要尋得準確的時段里與他邂逅,才知道他是那麼地彌足珍貴,稍縱即逝,可遇不可求。才知道在我孩提的以往,在我青春的以往,之所以能在每個春天裡及時而準確地與之相遇相親相契,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我,清澈如水湄,婉約如白雲,朝氣如夏花,還有那個時期我身體的重心是在大地上的,是喜歡與萬物的交談中,滿足於一花,一樹,一沙,一石所帶來的驚喜狂熱的,所以,我覺醒着他的觸摩,感受着他的豐富,就無須於對他形式的捕捉了。
一圍青磚青石的矮牆頭,圈固了以房舍為基點的一個個家的位置與地位,也隱約含蓄了來自每個房舍里的感覺的觸鬚,卻隔離不了那一顆顆春情澎湃蕩漾着心的交織與交流。
驚蟄了,小陽春了,要把那屬於圍牆裡的院子中的一方方小小的土地栽種上主人想要的花草,瓜果。好使日子滿是生機地過活着。於是在一個春陽尚好的早晨或午後,那些穿紅掛綠的女主人就在男主人們趁着月色或黎明挖掘修葺好了的,土炕一樣地平整,牆面一樣地光滑,被稱做菜畦的空地上,用小鋤頭,小鏟子,撅開,點開一個個圓的方的彎的直的淺洞洞,放進想要栽種的蔬菜瓜果的種子……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栽種是一種莊嚴和神聖?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栽種自有着一番情趣?這個時候,往往會有小小的孩子們圍坐在女主人的身後左右,默默笑笑地欣賞着。他們的世界里,這個栽種的時刻是了不得的,大人們都是些些頂了不起的魔法師,一撅一點,一抹一撫中,轉眼間就創造出一院子的綠肥紅肥,春色滿院子了。似乎女主人們也感覺出了這個時刻的不同凡響,疑或就是抑制不住心底里洋溢的喜悅,而急於傳達表訴……她們就會一邊栽種着,一邊伸着個腦袋,傾斜着身子,和也在院子里栽種的緊鄰人家的女主人絮叨絮叨,聒噪聒噪着菜米油煙,東家長西家短,聽得小孩子們更覺得大人的世界好神秘,好偉大,無限地敬仰。
先是一絲絲地繞了臉頰,再來拍拍手背,雙臂,然後就停留在脊背上,在那裡柔柔的輕輕地撫摩着,喃喃地絮語着,然後整個的人就被柔和暖蓋着擁着搖着盪着,感覺是成了柳絮,揚花地飄蕩,然後就更覺得眼前來自大人舉手投足間的也被如此地柔了暖了的氣流在呼啦啦地逼視……那泥土,那被澆潤過的泥土,那被栽種了種子的泥土就變成了嚮往已久的香暖香甜的糕點了,口水也就被逼迫得流出了。看熱鬧的小孩子就不想再看熱鬧了,而是想變成種子讓媽媽們栽種,發芽,綠濃,蓬勃,想拱在媽媽們的懷裡,要媽媽搖,要媽媽吻,要媽媽抱,好把這來自春陽的拂吻留住。多少年後,長成大人的小孩子,想家了,想媽媽了,這個凝視着春陽下的栽種,和被春陽拂吻的愜意,就會不請自來地讓其感動着家的暖,母愛的無邊,更嚮往着一切的柔情和蜜意。那柔那暖的氣流更呼啦啦地逼視到了脊樑上,脊樑就更挺更直。
住在大山裡的,或面對過山嶺的人們應該都有過這樣的體驗。時間一輪換到了春天,就抑制不了要蹬上那些山的衝動。那些閑人雅士,騷人墨客,是用不着來掩飾如此衝動的,他們會因為有了如此衝動,而被看上去更是優雅,更是有涵養。他們會大張旗鼓地蹬上那些著名的不著名的山,載歌載舞,詩詞歌賦,並冠了一個蠱惑人的名目:踏春。忙碌辛苦的庄稼人就是有了想蹬山的衝動,也不會捨得了時間來打理的。他們要忙碌着春耕春種,日子飢餓的口吞噬了他們的情致,容不得他們去做閑的停留。可是他們還會設着法子,在春光明媚中蹬上一座山,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山包。感覺也賽神仙。但他們這個蹬山的舉措往往卻是在無意識中進行的。譬如,利用春耕的間歇蹬了環抱着大片土地的一排起伏連綿山的一座,去挖那水靈靈的野菜,來填補冬春銜接時日的菜黃,順手的,就掐下那些野迎春,一捧捧地抱在懷;譬如,耕種得流汗了,口渴了,就想起了眼前的山上有甘淳甘甜的山泉了,就一流煙地蹬山去,咕咚咕咚,飽飽地灌一肚子天然的礦泉水;譬如,如果允許,就偷下懶,在那剛剛泛了綠的山崗山坡處,躺下,晒晒日頭。也就是在這樣的無意時刻里,突然間包圍過來的一股股愜意,會讓人覺得有一暖融融,溫吞吞的薄紗幔,將軀體裹纏,摩擦復摩擦,使得整個的人都似這薄紗般地輕飄輕揚,化做了一輕靈的羽毛向著滿世界的陽光處翩飛。最後被這沉醉醉得要沒了時間和空間概念的時候,就會覺得所有的愜意溫暖柔情都聚結在整個的脊背上,然後再向周身流淌,就不自禁地有了春陽是拂吻在脊梁骨上,然後才將整個人網澆醉的感動。那醉意是那麼地醇厚,那麼地深長,以至於眼前的一切都裹上了柔情蜜意,甚至是到了沒有春陽來照拂的傍晚,看那新翻田野里的泥土,立在耕地傍休憩的黃牛,黑牛,也覺得暖柔還在洶湧地逼視,那脊背上春陽拂吻的柔蜜依然地噴薄着,將人澆灑得不捨得踏上歸途。突然間的,就覺得眼前的土地山水是無法被拒絕地要被你痴愛的。至此,春天裡一定要蹬山就有了更充足的理由。那來自於脊樑里貯藏的春意,更是讓人愛煞了山水,愛煞了重複的播種和更迭的收穫。
似乎應該這樣地說,沒有一個地方比大學的校園裡,更能鋪張展示春的熱烈火暴。這裡的書香,這裡的奇蛐的藤籮,挺拔的樹木,奼紫嫣紅的花草,這裡意氣風發的莘莘學子,都是春涌動噴薄的最繁華絢麗的舞台。這裡有無數無數顆春水清澈蕩漾的心,四季里都在揮灑着春般絢麗的熱情。春天裡,這熱情最是琳琅奢侈。瞧瞧,不但但是晨曦,午後,傍晚,就是在有課程要傾聽的上午和下午,也會有人輕輕踱步到校園的大柳樹下,花壇傍,假山後,甚至校園後方或前方的山間小路中,去和春中蘇醒了生機的萬物做着最貼己的對話……在這個鶯鶯軟軟,呢呢喃喃中,突然的,就在某個正午,或午後,那隱藏在漫漫春風裡的絲絲縷縷,被稱做乍暖還寒的春寒隱遁了,消失了,代替的是一汩汩滔滔如熾熱戀人擁抱般溫暖的席捲,人立即就酥軟酥媚成了一條漫步的游魚,酥若無骨,渴望着最柔情蜜意的消融,醉死在溫柔鄉里,化做了天地萬物的一滴一縷一點,欲仙欲魔……此時,還能夠知曉自己是個人形態存在着的,就是能夠感覺到整個後背的脊樑處,有最最洶湧的柔軟溫暖在聚合糾結。那柔軟溫暖正拉縴的纜繩般粗壯地將柔暖匯攏,拉你到夢的對岸,那柔軟溫暖正一巨掌地將你整個的庇護,提攜地向著廣袤開闊的前方……
這個時候你是顧及不到什麼有關脊椎的科學闡釋的。什麼脊椎俗稱“脊梁骨”,是人的中軸骨胳,由若干形狀不規則的脊椎、椎間盤、韌帶互相連接而成為人體的中心支柱;什麼脊椎是支撐着人體的關鍵器官;什麼脊椎內部分佈着自律神經網,從尾骨一直順延到頭頂,它的狀態直接影響着人類的外表和氣質;什麼由此可推理,春陽雖是照着你的周身,而脊椎的支撐和控制讓你感覺似乎是照在了脊梁骨上而向整個的四肢蔓延,將整個的人包裹,淹沒。你只能想:有脊梁骨真好啊,春陽拂吻了脊梁骨是多麼美妙奇特的消受啊!我要留住她,我要在她的拂吻中憧憬瞻仰錦繡的前程與未來。為此,我要愛惜我的被春陽拂吻了的脊梁骨,愛惜那直接影響我外表和氣質的脊梁骨。感謝春陽,讓我的脊梁骨吸收了天地精華而更挺拔。
在清明節來臨前一天的午後,躑躅在公園中,那我在這個時期苦苦尋覓嚮往的,春陽拂吻着脊梁骨的柔柔暖暖,居然是出現了,可我還是不敢斷定着,春天裡第一道柔暖春陽的拂吻就是在這個時刻降臨的,因為,雖然今春,我一直在尋,在找,在懊惱,懊悔着年少的無知和揮霍,竟是沒有弄清楚,記牢靠,真切切地感受到春陽拂吻了脊梁骨沉醉的第一時刻,是在怎樣的一個時日時刻里到來的;懊悔,懊惱着,這些年的人世滄桑,風雲變幻的糾結,竟忘記了曾經的春陽拂吻了脊梁骨的柔蜜與豪情。但工作的繁忙,臨時而來的繁華沉浮的干擾,還是不能讓我有閑暇,靜心精心於每天地捕捉,等待。可,畢竟在我的找尋中,還是和她重聚了。這也足以讓我心花怒放,飄飄欲仙了。於是,清明這天,我就來到了海邊,在這既是節氣又是節日的時刻,在這個既是祭祀祖先先人,又是被定作每年春耕春種開始的時刻,在這個也被稱作踏青節,掃墓節,聰明節的時刻的近正午,沐浴在春陽拂吻脊梁骨的浩浩蕩蕩,絲絲扣扣的柔暖里,悠悠哉哉地踱向了海邊,做着一個我少小時,每個感受到了春陽拂吻了脊梁骨的日子裡,必和小夥伴做的遊戲。那就是將一方沙灘分割成長形方形,精心地拂平展,再用沙子在周圍圈壘上一壟沙帶,做沿和邊界。然後,人就躺進去,或仰或趴地曬着春陽。那感覺不僅是骨頭縫子,就是汗毛孔,頭髮絲,也都讓春陽給吻酥酥了,吻癱癱了。這樣地被春陽拂吻一陣后,我們就一個魚躍一個魚躍地奮起,身子骨欲發筆挺挺地玩着打鬥戈殺的遊戲,或更是幹勁十足地奔到山裡海里,獵取收穫着山花海菜……我們把這個別緻的遊戲稱做盤小炕。炕是什麼,炕是休憩,是溫暖,是繁衍,是攤平了脊梁骨,讓脊梁骨吸收精華,養足精髓,而更充分地活出個人的精氣血脈的地方。把享受春陽的沐浴拂吻的過程,用一個盤小炕的儀式來消用,真是小出處而大手筆,別具匠心的創意。這是春陽的潛台詞嗎,或形象地提示嗎?要不就是某人士感受到春陽拂吻了脊梁骨的愜意和酣暢后,受春陽的激發,面對山海,挺直了脊梁骨后,一個靈感,創造了這樣一個本能而豪華的遊戲呢。
在盤好的小沙炕中躺下,沐浴着春陽的愛撫,重溫習那春陽拂吻着脊梁骨的感受,更讓我不想去追究什麼的第一道拂吻人類脊梁骨的春陽是什麼時刻,以什麼樣的方式駕臨到人間的。我想,這或許是春陽不想讓人類探破的謎底吧,但人類只要能真切地感受到春陽拂吻了脊梁骨的美好和真意,就足矣。如我,雖然,那麼久地擱淺了享用春陽拂吻着脊梁骨的愜意,但還是回來找尋她了,那我就不必要擔憂着自己的脊梁骨是否能筆直直地挺立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