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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約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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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一個人,

  卻依然不時地回憶

  那必定有一種牽挂無法割捨。

  離開一個城市,

  卻總在默默地回味,

  那必定有一種眷戀難以忘懷。

  如果世間有這樣的人,

  那一定叫做情人。

  如果世間有這樣的城市,

  那一定叫做里約日內盧。

  ……

  告別里約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城市卻象一個風情萬種的女郎,始終縈繞在心間。世界盃打響的日子,黃色與綠色交織的旗幟在電視上舞動,撩撥起那一種無法抑制的衝動,彷彿曾經的約定在今日重新翻開,昔日的一幕幕場景就在眼前,桑巴舞的鼓點越來越快,召喚你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由於飛機晚點,到達里約日內盧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睡眼惺忪地被人從飛機上叫醒,隨即又被塞進一輛麵包車,踏上了離開機場的堵車之旅。從機場到里約城,朦朧間似乎就一直包圍在漫長無邊的剎車燈中,不知道如何到達賓館,也不知道怎樣入住,一身的疲憊全都交給了鬆軟的床墊和枕頭,那種舒坦,只有長時間跋涉之後終於到家的感覺才能與之相比。

  到了里約,足球自然是首要的話題。里約日內盧有世界上最大的足球場——馬拉卡納體育場,這裡見證了巴西足球的榮譽。最初建成的體育場約有20萬個座位,幾經翻建,如今還保留有10萬個座位。每個進入馬拉卡納體育場的女生似乎都是足球粉絲,小鳥般簇擁在明星牆前佔據最好的位置排隊拍照,其中的大多數恐怕並不能分清牆上這些球星的名字。馬拉卡納體育場的地面鑲嵌着巴西最著名球員的腳印,有點類似好萊塢的星光大道,可能是製作時把腳踩在濕水泥里,水泥有一個迴流的過程,這些凝固了的腳印似乎比真實的腳印要小一些。我試着把腳伸到羅納爾多的腳印上,沾一沾外星人的腳氣。不比不要緊,一比嚇一跳,看起來我的腳印比外星人的腳印還要大一些,似乎外星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胸口頓時升起世界足球先生的豪氣。其實,巨大的體育場只是巴西足球的一個符號,大街小巷裡到處可以看到圍着足球奔跑的孩子們,無所謂有沒有標準場地和昂貴的球鞋,腳下流淌的永遠是無窮無盡的歡樂。也許,這才是巴西足球的真諦。

  與足球相伴的,離不開啤酒和著名的巴西烤牛肉。夜幕降臨時,每一個烤肉店裡都座無虛席。食客們對照着貼在餐座上的牛肉部位圖點餐,侍者一手拿着烤肉架,一手持刀,走到食客的面前,還沒等你說出需要的數量就已經手起刀落,麻利地在餐盤上剁下數塊體積碩大、部位不同的牛肉。巴西牛的脊背上有一塊高高的凸起,據說是牛身上最肥美的部分,可惜這塊肉的口感過於肥膩,嘗過一點以後再也無法消受,倒是牛腿和脖頸上的肉頗合我的口味。由於晚餐的價格是固定的,面對烤得滋滋作響的美食,每位食客無不放下身段大快朵頤。但是這樣的份量實在太過驚人,幾個回合下來,肚子就已經難以招架,送餐的侍者依然不屈不撓地送來大塊烤牛肉,即便你忙不迭地說:“a little”都無濟於事。我真懷疑這幫把自己餐廳當作人民公社的店小二是否存心想把餐廳的老闆給吃窮了。

  里約的足球和烤肉固然令人興奮,但更令人提神的是里約沙灘上無處不在的性感女郎。清晨時分,晨曦微露,我早早醒來,穿好涼鞋和運動裝,戴起可以飽覽秀色卻又避免尷尬的墨鏡,把護照塞進保險柜,在口袋裡裝了一張信用卡和幾十美元的零錢,這便是我在里約日內盧的標準裝束了。在巴西利亞的晚宴上,主人善意地提醒,在里約海灘上最好不要攜帶昂貴的攝影器材,穿個運動衫、大褲衩和拖鞋,隨身攜帶幾個準備買椰子的雷亞爾,這樣的裝備就跟當地人無二了。

  賓館就在離海不遠的地方,幾分鐘時間,南大西洋已經觸手可及。大西洋路上車輛還不多,不時有晨跑的人從身邊經過。科帕卡巴納海灘沿着城市向兩端延伸,幾乎望不到頭。沙灘就象一大堆散落在海邊的鬆散白砂糖,一腳踩上去,半隻腳就會陷進沙子里,這種鬆軟的安撫,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下來。遠處,兩個工人正開動推土機將沙子推平,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又一波遊客潮。沙灘的盡頭,麵包山象一棵剛剛露頭的筍尖從泥土裡生長出來,光禿禿的不帶一絲綠色,突兀地矗立在海灘上,彷彿是上帝在建造這片土地的時候,忘了為它點綴些草木。南大西洋的風裹挾着來自海洋的水汽溫柔地吹在身上,如同輕輕拂過面頰的絲滑綢帶。

  對於里約海灘而言,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激動的天氣。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太陽傘象花兒一樣綻放,把里約的所有沙灘都裝扮得如同花海。這個時候,比太陽傘更艷麗的,是蝴蝶般在海灘上紛飛的比基尼美女們,無論走到那裡,比基尼美女都是里約日內盧最引人入勝的風景。如果人間還有索多瑪,那麼此時此刻,里約就是。

  巴西人性格開放熱烈,衣着暴露的性感美女本就在街道上隨處可見,再加上不同人種長期的通婚,讓巴西女郎擁有無與倫比的傲人身材。如此受上天的眷顧,她們自然也就更加願意在陽光的照耀下展示自身迷人的線條。尤其到了里約狂歡大遊行,不同膚色的美女身着奇異服裝,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桑巴音樂的伴奏下急促地扭動身肢,把遊行的氣氛推到極點。然而現在,在雲層的包圍中,陽光忽隱忽現,晨風襲來,還略帶一絲清涼。儘管如此,海灘上依然有一些美女已擺開行頭,準備享沒有多少陽光的陽光浴了。

  在大西洋波濤的陪伴中,我慢慢地沿着沙灘往前走去,一連串的腳印書寫下安逸與輕鬆的情緒。不經意間,擦身而過的性感女郎主動向我招呼:“你好”,可惜里約腔調的普通話晦澀難懂,讓我這個在中文堆里翻滾多年的秀才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女郎隨即又來了一句:“こんにちは”。原來,眼見我對她的里約普通話沒有反應,又誤以為我是日本人。我不禁一笑,回過身來衝著美女的背影吹了一聲口哨,大聲地喊出一句剛剛學會不久的葡萄牙語:“Olá”。

  其實,在里約日內盧有這樣的邂逅並不意外。移民社會各種文化交融碰撞,形成了開放包容的巴西文化,也培育了巴西人熱情率真的性格。中午時分,乘着在街道上等車的片刻時光,我拿起相機隨意地拍攝着街景,忽然,鏡頭裡出現了兩個滿面堆笑的黑大個,其中的一個起勁地揮舞胳膊,拍打自己的胸口,又摟住另一個哥們的肩膀,擺出一副拍廣告的架勢。另一個傢伙也毫不示弱,舉起大拇指咧嘴大笑的樣子,還真有些明星的范。拍完照片,兩個哥們也不問我要照片,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抄起手邊的施工工具,將碎石在地上鋪平,又用力地將其夯實。這樣的偶遇,在忍俊不住之餘,也不由得佩服和羨慕里約人的豁達與開朗。也許是上天太過垂青,讓里約擁有如此優越的自然環境,也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知足保和;或許是這裡濃濃的宗教氛圍,教化民眾樂天知命。

  南美洲是天主教的重要區域,在這片土地上信奉宗教原不足為奇。但是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里約日內盧大教堂。從外觀看起來,里約日內盧大教堂不但與科隆大教堂這樣的經典教堂造型相去甚遠,而且似乎根本就不能與教堂二字聯繫起來。一個巨大的可樂杯倒扣在地上,灰不溜丟的水泥外牆布滿了格子,在陽光下勾勒出鮮明的對比色。台階之上,一口黑乎乎的門洞,看不清裡面的動靜。進入教堂,周圍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鑲嵌在水泥牆上的彩色玻璃方顯出其燦爛的本色。陽光透過這些玻璃,讓自己也染成五彩斑斕,灑落在教堂的地面上,把一方土地渲染了神秘迷離。此時此刻,暗色的牆壁展現了它們的博大,以自己的低調烘托出天光的絢爛。在這樣的環境下,心也變得安靜起來,溢流在人身上的種種慾望似乎都被遺忘在教堂外面的城市裡。

  其實,里約日內盧更大的信仰中心不在城裡,而在城外。在里約城的每個角落,只要沒有高樓阻隔,幾乎都可以望見耶穌山上的耶穌像。沿着山中的道路逶迤前行,可以到達半山的平台,這裡是眺望耶穌像的好去處。隨着海拔的升高,水汽飄蕩在天空,霧氣變得越來越濃重,四周迷漫一片,分不清那裡是雲、那裡是霧,早晨就已經預訂了的陽光此時卻失約了。風起雲動,耶穌山山體的大部分躲進了雲霧裡,只露出短短的一截山頭,如同漂浮在空中的哈利路亞山。山頂上,耶穌在雲霧中張開雙臂,準備擁抱腳下的芸芸眾生,彷彿正開啟天國之門,指引迷途的羔羊。淡淡的陽光透過霧氣照亮了耶穌身邊的雲霧,把這一切渲染得如同中國的水墨畫。

  在一個山坳處略略停留片刻,順着山坡往下望去,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貧民窟。各色材料都被當地的居民用來建房,讓原本綠色的山谷變得五彩斑斕。這裡是曾經的富人區,也是里約城景觀最好的地方之一,南大西洋就在眼前,藍色的天空連接着藍色的大海,白色的沙灘涌動着白色的海浪。然而,當巴西開始劇烈的城市化進程時,大批貧民在山間空地搭建起簡易住宅,逐漸佔滿了整個山谷,最後,富人們陸續搬到了城市邊上的湖旁居住,這裡便成為全世界最大的貧民窟。原本這些貧民窟缺電少水,生活極為不便。後來,當地選區的議員為了爭取選票,就逐漸為這裡爭取到了供水和供電,這樣以來,貧民窟就變得永久了。

  在南美待了一陣子后,我知道這裡的貧民生活其實並不十分艱難,政府提供了較為公平的基礎醫療、教育和失業保障。每天中午,政府機構會提供午餐,只要支付1雷亞爾就可以得到包括麵包、肉、蔬菜和水果在內的食物,而在以前,這樣的午餐甚至是免費的。巴西大部分地區氣候炎熱,隨處可以見到芒果樹,各種作物生長也很容易。豐富的物質讓巴西人變得有些慵懶。在巴西有一句笑話,說餓死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因為芒果唾手可得,餓死一定是因為這個人實在太懶了。由於貧民較多,里約日內盧沙灘有時候還會發生一些搶劫案,這些案件大多針對攜帶大量現金的東方人。但是,巴西人易於滿足的性格脾氣在劫匪身上也表現得淋漓精緻,只要給他幾十雷亞爾,劫匪們就會心滿意足地離開,絕不會傷害到遊客的人身安全。我很想到貧民窟去看一看究竟當地貧民的生活是怎樣的,但當地的陪同制止了我這個瘋狂的想法,畢竟,這些區域里藏匿着販毒、賣淫和泛濫的槍支。

  繼續往山上行進,繞過幾個彎,便來到耶穌山之巔。耶穌山原名科科瓦多山,因為耶穌像的落成,大家也都約定俗成地稱之為耶穌山。在層層台階上,耶穌像高大肅穆,慈祥地凝望着山下的這一片美麗的土地,張開的雙臂與身體構成十字架,如同在守護身下的羊群。台階上人潮湧動,遊客們都學着雕塑的樣子平放雙臂,似乎要把眼前的景物都擁入懷中。雕塑的基座是一間小教堂,幾名遊客正在做禱告,一個不大的祭壇,幾把樸素的椅子,這就是小教堂的一切,室內簡單的陳設難掩神聖的氣氛。神父非常和氣地站在教堂外的紅色台階上,見到我把鏡頭對準他,主動地與我打起招呼,不一會,我便和神父打得火熱。雖然一個不懂中文,一個不懂葡萄牙語,但是憑藉著英語和手勢的幫助,彼此居然相唔甚歡,最後,神父搭着我的肩膀完成了跨越太平洋的合影。

  從科科瓦多山頂望下去,整個裡約日內盧一覽無遺。遠處的南大西洋中,麵包山突兀地伸入瓜納巴拉灣,象一隻臂膀拱衛着這顆鑲嵌在海邊的明珠。離麵包山不遠處,白色的沙灘隔開了海洋與陸地,成為鑲嵌在城市邊上的蕾絲。再往裡面,心形的大湖橫艮在城市與山巒之間,為里約之美打上一個濃墨重彩的註腳。眼前的城市裡充斥着財富和慾望,不同族群混雜,奢華與貧困並存,人性在這裡相互交織衝撞,時時刻刻演繹着善與惡的變奏,整座城市就彷彿是上帝遺漏在人間的索多瑪。巴西人說,“上帝花了六天時間創造世界,第七天創造了里約熱內盧。”用整整一天來創造這座城市,自然是複雜、矛盾、難以理解,卻又引人入勝的。科科瓦多山就像是上帝專門為了解開這個謎題而設立的,就在這座山上,一面是物慾橫流的城市,一面是救贖人類的彌撒亞,人類或許就在這樣的矛盾中完成了對自身的救贖。

  這就是里約,大海、沙灘、城市、湖泊、山脈,大自然的垂青讓里約日內盧擁有世界上最美的自然風光,讓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彷彿回到伊甸園,在陽光、海風與浪花中盡情享受上天賜予的自然之美。這就是里約,足球、美女、桑巴、烤肉、寶石,無盡的物慾在這個城市裡流淌,每個到達里約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傳染上到處洋溢着的歡樂,這裡的人們有理由放縱自己,在狂歡節的氣氛中揮灑狂野與放浪。這就是里約,熱烈、知足、寬容、矛盾、自贖,一個充滿慾望的城市,卻又時時刻刻處於宗教的注視之下,每個來這裡的人可以隨心所欲地放縱,卻又始終無法突破宗教的藩籬,任憑其歡樂蕩漾,終將在信仰的召喚下回到人性的自贖中。

  夜深了,里約並沒有睡去,劇場里的桑巴鼓點已經激烈地響起,里約依舊繁華。我終將告別里約,但如果還有下一次,我願意重回這個城市,因為在我的心裡,我已經和里約簽下一個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