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夏季,整整三個月,我始終保持着緘默,緊閉着心頭的那扇門,任憑夏日空氣里的熱浪和世俗中翻滾的濁流如何激蕩,如何洶湧,都沒有刺痛我的神經,激活我的靈感,一直寫不出一點像樣的文字來。
可能有人以為我在閉關修鍊以提升自己的功力,以為我要積聚力量,厚積薄發,一番鳳凰涅槃,一番浴火重生之後,一定會創作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作品來——因為我畢竟是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發牢騷說閑話的人!
不過,最終我還是讓關心我的朋友們失望了!逝去夏季,近一百個絢麗多彩熱火朝天的日子,我卻似乎掉進了一個黑咕隆咚冰窖,又似乎被關進了一個黑屋子,孤獨、寂寞、煩躁、無助種種情緒結成了一張無形的網,剪不斷,理還亂,把我罩在了無盡的惆悵之中。
我畢竟是凡夫俗子,是不能看破紅塵跳出三界的,尤其是女兒的高考,讓我太揪心了!
女兒今年高三畢業,自上高三以來,她的鼻炎經常發作,基本上每天都在服中藥,對學習影響大,加之資質較為愚鈍又缺少勤奮刻苦的精神,要考二本以上的學校我還是缺乏信心的。因此,高考結束成績尚未揭曉的那段時間,我心裡就開始躁動不安,心緒難寧,無時無刻在心裡占卜着女兒的命運,想象着成績揭曉后我是如何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如何羞愧難當跌入世俗冷眼深淵。
成績揭曉那天,女兒的成績果然給了我當頭一棒,讓我在痛楚中感到一陣陣冰涼,先從毛細血管一直滲透到心臟,再由心臟擴散到了五臟六腑,擴散到身體每一個有神經末梢的地方,在流金飛火日子裡迅速冷卻了我的心臟冰封了我的思想。那幾日,我沒有了思維、沒有念想、沒有追求也沒有了嚮往,覺得每一個小時,每一天都漫長得沒有邊際、沒有盡頭。特別是到了晚上,暗夜襲來,上床就寢,頭落枕上,閉上眼好不容易睡著了,卻是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一會眼前虎豹豺狼張牙舞爪,一會兒毒蛇巨蟒,撕咬纏繞,一會山崩地陷,洪水滔天,一會兒警匪激戰,血濺碧天------,這些夢魘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經常被驚醒,醒來后就是一身汗。如此這般,至此開始直到女兒決定復讀的月余時間裡,我感覺心頭始終壓着一塊石頭,心情煩躁糾結,思緒飄忽煩亂,眼前一片迷茫,不知做什麼好。有時候偶然有寫點文字的衝動,但鋪紙提筆之時,高考、志願、錄取,這些敏感而又刺眼的符號又如巨石般滾落心間,頭腦里瞬間流淌出來那些思想、那些片段便會被這些巨石撞擊成無數個細小的碎片,宛若浪花在巨石上飛濺,不可名狀,欲語無言。只好擱筆掩卷,臨窗遠眺,暗自惆悵,為女兒因為幾分與機遇失之交臂而唏噓,為自己的浮躁和膚淺而感嘆。
當然,有時也會暫且忘卻這些煩心事,那就是回老家走進田間地頭的時候。
女兒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沒有太大的收穫,可在一個輪迴中,經歷一個冬天霜雪的洗禮孕育和一個春天的撫慰成長,農曆六月上旬的時候,布谷鳥的鳴鑼一響,讓成片的麥苗一夜間,鋒芒畢露,讓粗壯高大的油菜籽再也抑制不住飽滿的情緒,想蹦出殼兒來!就是這個時候,我回到了老家,走進了盛滿成熟和恬靜的泥土地里置身田間去品味泥土裡。
那天,我和妻去山樑上的油菜地里打菜籽,一直勞作到夜幕即將降臨,才從將近一畝地的油菜秸稈上打下了四袋油菜籽,而我一個人是無法把三百多斤重的四袋油菜籽帶回家的。二哥下午叫收割機收了幾畝地的麥子,收好的幾十袋麥子也堆在地里,他告訴我讓我把油菜籽放在地頭,晚上找個拖拉機和麥子一塊兒運回家——白天的時候拖拉機比較忙,是排不上隊的。
遵照二哥的安排,地里收拾好以後,我讓妻先回家。妻回家后,夜幕就已經降臨,附近田地里收麥子、打菜籽的鄉親們都陸續回家了,二哥到村子里去叫拖拉機,山樑上就剩我一個人,在烈日炙烤汗流浹背的勞動了一天,我早已渾身乏力腰酸腿痛,但我不能離開我一天辛辛苦苦得來的幾袋菜籽,我得堅守,因為鄉間也不乏雞鳴狗盜之徒。
此時,夜色已濃,遠處山腰間、對面山上村莊里庄稼人的燈火依次地亮了起來,燈火點亮之處隱隱約約傳來了狗叫的聲音,那聲音掠過麥田,躍上山坡,竟然還有點炊煙的味道。這味道是咋樣傳來的呢?哦,原來是起風了,風不大,在山樑上卻很強勁,颳得山坡上樹木的葉子嘩啦啦的作響,那些沒有收割的麥子和油菜也跟着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響聲里流淌着一股麥香和油菜的香味,和着泥土的氣息直抵人的心脾,這是一種怎樣的香味啊,說不清,道不明,只覺五穀之清香都在其內,造物主之恩賜皆在其中。無需描摹,無需銘記,只需要閉上眼睛感受就夠了。
站在山樑放眼欣賞夜色,朦朧之中頗韻味:抬眼遠望,除了燈火熠熠的村莊外,隨時可以看見南北兩側對面的山坡上有幾堆篝火在燃燒,遙相呼應,容易讓人想起古時候的烽火,還有一些忽隱忽現時弱時強的發著光的“流星”在山坡上、山腰間移動,那是給鄉村人跑運輸的拖拉機;抬頭仰望天空,就會發現“烽火”點燃的時候真的有了“軍情”,那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烏雲像千軍萬馬的在涌動,一輪上弦月好像一個箭頭在雲層里穿行,後面三顆呈三角形的星星似乎是它的箭尾,這隻離弦的箭衝破雲層,引領千軍萬馬,似乎大戰一觸即發,讓人遐思翩翩,向曠古飄散;由於天空多雲,所以月色不能朗照,在這樣的月色下看四周,數目、麥田、油菜秸稈都黑魆魆的,有些陰森嚇人,好像隱藏着好多個鬼魅。
想到這裡,我不由打了個寒顫,這才注意到我只穿一件襯衣,白天讓汗淋濕,穿在身上有些發冷,加上田地里如同綉女的花針一樣的麥芒落在我身上,讓我瘙癢不已,索性在油菜秸稈上躺一會,躺在這自然的懷抱里,把那些煩惱那些世俗的功利,拋卻九霄雲外吧,誰會想到我這個晚歸的收穫着,還會收穫這麼多風景呢!。剛閉上眼睛,我又忽然想到,再往下隔兩壟地,就是父親的墓地,在這收穫的日子了,他老人家還好嗎?他聞到了麥子和油菜籽的清香了嗎?
遐想之間,聽到二哥在喊我,接着又聽到了拖拉機的聲音,原來是二哥叫來拖拉機搬運糧食了,我看看手機,已是晚上十點半了。於是,和二哥一起把那一袋袋浸透着汗水的麥子和油菜籽裝上車,十一點多才回到了家裡。
家裡的麥子、油菜一收完,我又回到了學校,又成天坐在電腦前,占卜其女兒的命運來,不過,糾結,無奈和惆悵已不再我生活的主色調。
立秋了,天涼了,人們對那場噩夢的關注也冷卻了。開學后,女兒堅定要復讀,我也不再糾結惆悵了。因為那晚在山樑上,我懂得了不少。
一切隨緣,道法自然,只要我們去努力的播種,即使比別人晚一點我們還是會有收穫,甚至還會有更多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