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厚實的腳印
張志強
小的時候,尾隨父親走過的足跡,一個腳丫,一個腳丫的踩踏,小小的腳丫,被父親的足跡包容,扭動着身姿,試圖調整步幅,盡量把腳印填滿,但總感覺還力不從心,小小的腳印,不能詮釋父親的驕傲。父親回過頭笑笑,但從不知那雙足跡的厚重……
過去的歲月,艱辛勞苦,農田的春種夏收,都要靠這雙堅實的足跡,踩踏出喜悅和憂愁,堅韌和不屈。春忙時,父親披着沒有完全退卻的稀星和淡月,踩踏在鄉間小道上,犍牛在前,父親尾隨,不用大聲的吆喝,人和牛是那麼的和諧和默契,蜿蜒的土路延伸在土峁上,土塬在春雨的沐浴下,在春風的吹拂下,一夜之間,點綴成淡淡的墨黛色,鄉間的小路與山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從下仰視直插雲霄,好不壯觀。
暮色慢慢地盪去,東邊鮮紅的太陽冉冉升起,雲層漸漸被塗染成血色,一縷縷的暖陽播撒在土峁上,一切都是那麼的柔靜,唯有髮絲和衣襟隨風飄蕩,艱辛的歷程也隨之盪去,稍作停息,父親忙着套好犁地的家飾,一聲清脆的吆喝,犁鏵入地發出脆響,濕潤的泥土隨着犁鏵的切入,翻捲成土浪,隨着腳步的移動,每一次輪迴,都留下那雙厚重的足跡,清晰、明朗、厚實、堅韌。尾隨父親施肥、點子。剛開始,還有意識地踩踏父親的腳印,也有點頑皮。隨着時間的推移,身體感到許多不適,胸前裝糞的籮筐把脖頸勒的生疼,腳步也跟不上點,看不出,不怎麼干農活的父親,還很麻利,除了面額上滲出的汗嘖以外,動作還是那麼嫻熟老道。父親回頭笑笑說:“堅持一會,把這剩下幾鏵播種完,你去歇歇吧!。”伴隨着一聲吆喝,犍牛止碲,我早已軟癱在田地里,渾身酸痛,嗓子眼直冒青煙,但疲憊的沒有一點的力氣,去取水。看看父親,放下犁鏵換上磨耙,雙腳踩在磨耙上,一隻手拽着韁繩,一隻手拿着鋤頭勾在磨耙的鐵環上,兩隻腳不停的左右晃動,鮮活的泥土上,父親留下的腳印被抹平,父親告訴我,這樣做既可以保墒,又可以把裸露在外的種子填埋。過去不懂,現在想想,農家人的活計還很有講究。
六月的天,太陽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球,高高的懸挂在天穹,天,湛藍湛藍,偶爾吹過一絲炙熱的風,成熟的麥子和大地渾然一色,這是黃土的顏色,也是黃河人的顏色。背上生疼,臉上同樣被大地燒烤的汗嘖滿面,父親彎着腰,左手一摟,右手揮動的鐮刀已經切入,隨即發出噌噌的聲響,那麼清脆,那麼悠揚,那麼悅耳。遠遠的,父親已把家人甩在後邊,我也無心追趕,也無力追趕,索性軟軟地躺在麥堆上,拿草帽蓋在臉上,燙熱的地氣,烘烤的渾身不自在,懶洋洋地翻身起來,看見父親正回頭溫馨的笑臉,溫情地說:“二子,你還小,還是撿撿遺漏的麥穗吧!”。從小就真切地體會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含義,一家人圍坐在土炕席上吃飯,飯桌上掉下一粒米、饃饃渣都很小心的撿起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很小心,沿着父親收割過的麥田,彎腰撅臀撿起遺漏的麥穗,手掌撐不下時,那三四麥稈擰上一圈,然後劈開,把剩餘的麥稈夾進小捆里,麥穗就不會散落,夾紮好的麥穗如成熟的朵朵向日葵,飽滿的麥穗,掂上去沉沉的,好有成就感。望望田野里勞作的人,都已被雕塑成自然的風景,一大片、一大片的麥子就這樣被放倒,整齊的排列在田間的地壟里。地塄角上的麥子還有點發青,父親連根拔起,麥穗和麥根依次交叉重疊,擰成了捆麥子的草繩,父親把排列在地壟上的麥子一一收起,放在捆紮的草繩上,隨着麥堆的增大,父親把持着草繩,我們負責繼續往上堆,直到父親認為可以,父親一隻腳蹬地,一隻腳跪伏在麥堆上,兩隻手隨着腳一蹬,快捷地收縮着草繩,地壟上的麥子就這樣被紮成捆,每一捆麥子旁都有父親蹬地時,留下的深深的腳印。父親的手背和胳膊上時有麥桿劃破,留下一道道的血絲,白凈文靜的臉龐,經過一上午的勞作,裸露在外的膚色變成紫紅色,父親顧及不了這些,喝上幾口綠豆水,拿起扁擔,一頭扎進麥捆里,順勢一轉,高高舉起,另一頭又扎進麥捆,挑在肩上,看着兩頭好大的麥捆,父親的身影,一下子變得渺小了許多。父親說:“收割麥子,長時間的彎腰,很累,緩解的辦法,就是挑上麥捆回家。”父親這樣講,我覺得也很無奈,地里收割的麥子,除了姊妹幾個回家時,能背上幾小捆,大部分都是要靠父親堅實的肩膀來挑回,每一擔子都有一百七八。看着父親厚實堅韌的腳印,踩踏的土塬,陣陣發顫,腳下濺起塵土,扁擔晃動發出悅耳的聲響,身後遺留下的腳印,是那麼的深沉、厚實、清晰,清晰地,一輩子深刻在記憶里。
父親過世已有近十年了,每次想起,雙眼都很潮潤,心不由得會抽動。那雙厚實的腳印就是父親對家的擔當,對家的責任。慈祥、質樸的父親,讓人敬畏。
文章寫於二0一三年五月四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