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一個讓人頓生敬意的詞。
它表示時間長久,沒有終止。它是一句經典的謊言,一個假想的符號,一個慰藉心靈的童話傳說。它寄託了人對自然與愛情不可把握的唯心嚮往。
最初知道這句話,源於著名作家鐵凝的小說《永遠有多遠》,在那個物慾充斥社會各個角落的年代,她用一種美好的心情,帶我們懷想往事,追憶純樸生活中的真摯情懷。後來讀過安妮寶貝的同題散文,總感覺沒有小說的深邃和遼闊。但時至今日想到“永遠”二字,依然有種熱淚盈眶的美,彷彿深卧與佯睡在心底的愛情,突然一躍而起,衝撞我的胸膛。
一
那是個秋風蕭瑟的季節,我要去一個邊城出差。從我住的城市到那個城市,要坐十幾個小時火車,到達那裡,時間已是午夜。我一點也不擔心,依然像年輕時代那樣,很自然地撥通了他的電話:“我要去那出差,晚上半夜到達,你負責接車哈!”
“沒問題,安全問題我包了。”電話里傳來他爽朗的笑聲。
對於他和我之間的感情純潔度,用沒心沒肺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大學三年,我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殷勤:打水,排隊,背包,郵寄……他充當著我的垃圾筒兼出氣筒。當我把失戀的故事哭泣着告訴他時,他頭也不抬地說:“愛至深,人至賤。活該!”氣得我咬牙切齒。他依舊樂呵呵地打水遞飯,時間長了,舍友毫不客氣地嘲問:“是不是對我們小竹有圖謀?”“切,我從不把她當女人。”我差點沒背過氣去。
畢業時,他為我收拾行囊,我在一邊悠閑地聽着歌。
“好了,哥們。”
“不謝,兄弟!”
年華如花,我們在最美的季節遇到,恰逢我的不羈,卻難盛開。
骨感的現實中,我們沒有矯情,如星辰隕落成石,美酒隔夜成餿,愛情的背影,對我們是如此鬼魅。
再見已是十年後的秋季。因為火車晚點,我到凌晨一點多才到達。
子夜的秋,露水為霜,寒意襲人。我睡眼惺忪地走出車站,他接過我的行李,看着我不忘調侃:“老了哈,你。”
“你也不年輕!”我不忘回敬。
他遞過一件風衣。
“什麼時候把我當女人看了?不冷!”我又開始對他唇槍舌劍。
“哈哈……你本來就是女人,何況還是個……醜女人,更需要愛護!”
“少煽情!聽說拉線人仰望太久,是會累的。”
在那個陌生的城市,我們一路嘻嘻哈哈,彷彿又回到天真無邪的校園時代。
他送我到達旅館,安頓好我才睏倦地離開。第一次,我對着他的背影,行了一個長長的注目禮。
多少人讓愛情急速綻放,到頭來連友情也瞬間凋逝。
歲月悠長,感情越純,一長一純間,需要付出多少真誠與細心?
喜歡和愛,距離遠近,一遠一近間,又有多少濃淡分寸需要把握?
我以無心為代價,在他面前表現得沒心沒肺,只為換得這份友情長長久久地留在生命里。
這個世上,從友情到愛情僅一步之遙,從愛情回到友情,卻彷彿要歷經千山萬水,當愛情華麗轉身時,試問,還有幾個人能心懷坦蕩地重擺友情的宴席?“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清淡情誼,亦是一種溫暖歲月的暗香徐來。
有種感情,凝眸,就是永遠。
二
看過很多感人的小說,誘惑過我不少淚水,也心甘情願地沉淪在那個世界。但讓我刻骨銘心的卻是這樣一個微小說:
他向她求婚時,只說了三個字:相信我;她為他生下女兒時,他對她說:辛苦了;女兒出嫁的那一天,他摟着她的肩說:還有我;他收到她病危通知書的那天,重複的對她說:我在這。她要走的那一刻,他親吻她的額頭輕聲說:你等我。
這一生,他從未說過一句“永遠”,也沒有附加一句“我愛你”,但他卻用無言的行動,把一個男人對婚姻的堅守和對愛情的勇敢擔當,演繹到極致。
這使我想到多年前看過的一部德國電影《天使之城》,劇中的天使塞思,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在他將無數靈魂招引到天上時,自己的靈魂卻因為遭遇美麗善良的女醫生,留在了人間。為了以凡身與相愛的人長相守,痴情的他選擇了從萬丈高樓一躍而下——從天使墜落到凡塵。但短暫的幸福過後,突如其來的車禍無情地奪走了女醫生的性命……
他以為真實地牽住她的手,就會到永遠,可是,終究留不住永遠的愛情。時光贈給他的,除了凜冽的寒涼,還有徹骨的安寂。
“上帝既已安排我們相識,怎能不讓我們相守!”
“當他們問我最愛的是什麼,我會告訴他們。。。就是你!”
“我整日都盼着能與你有多一分鐘的相聚!”
……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看外國小說,一口氣上不來的名字常常讓我思維混淆,可是我又實在不忍與經典名著擦肩而過。好在經典的著作大都被拍成電影,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電影在某種意義上成了我尋找真善美的心靈家園,也讓我安靜下來的午夜時分有了好去處。
榮獲“美國金球獎提名最佳原創歌曲”《天使》以及劇中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台詞,曾讓每一個坐在劇場的觀眾鴉雀無聲。
“我聞到過她的秀髮在空氣中的飄香,我親吻過她柔軟的雙唇,我曾觸碰到她溫暖的手——我寧願要這些短暫的時刻,也不願意要沒有她的孤獨的永生。”塞思談起從天使到凡間,他不後悔,他得到了真愛。因為真愛,生命就成了永恆。
永恆的愛情是什麼?影,雖不在一起,心,卻無法相離棄。
三
一個周末,接到報社君的電話,約我去領本年度的稿費。
我正打算看看報社“庭院深深深幾許”,看看報業人在“江南煙雨深巷中”,如何將文化標籤細緻妥貼地熨貼在紙張中。
遠遠的,高聳的大樓,一種似曾熟悉的文化氣息瀰漫在它周圍,清雅高潔彷彿由宋版線裝書中飄逸而出。
Z君是這個報社的主編,剛過不惑之年的他,頭髮灰白,滿面滄桑,雖以前打過照面,但近距離的接觸,依舊讓我大吃一驚,他徹底顛覆了文人在我心中儒雅倜儻的書生形象,甚至讓我對他筆下的錦繡世界心存懷疑。
這古銅的膚色經受過人世間怎樣的風雨滄桑?灰白的頭髮里又埋藏着多少辛酸的過往?
隔着淡淡的煙霧,他向我講述起他艱辛的過往。
八十年代末,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南下尋夢。最初在一個建築工地上打工,當我雙手握緊電鑽打鑽時,由於體重不足百斤,劇烈的衝擊力把我掀起五六米高,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工友們把我扶起,老闆趕緊給了我50元,打發我走。
我背着行囊沿着鐵軌漫無目的行走,路的盡頭是上海。天近黃昏下起了小雨,四野荒涼,沒有人煙,不知走了多久,遠處有朦朧燈光閃耀,我來到村莊,敲開幾家農屋的大門,見我渾身濕漉漉的模樣,沒有一家容許我借宿一晚。我失魂落魄地徘徊在村裡,又冷又餓。終於發現一扇虛掩的門,急步推開,卻驚得毛骨悚然,十幾副棺材赫然入目,陰森空寂。原來這是一個祠堂!
極度疲憊的我,僅存的害怕,很快被溫暖的休憩空間所蒙蔽,恐懼感在睡意來襲時已漸趨麻木。藉著昏暗的燈光,我墊起腳跟,試着推動棺木蓋,竟輕易地推開了,我划拉着棺內,確定裡面沒有人時,很是興奮,我鋪開被子,鑽進棺內,很快進入了夢鄉……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給我唯一光明和溫暖的,是那個祠堂,還有祠堂里的棺木。
歷經風雨與體驗生死,我的心自此無所畏懼。來到上海,幾經輾轉,我在一家報業公司扎穩了根。多年後,我回到家鄉的親人身邊,拒絕了官場,堅定地用文字來填平歲月的溝壑,豐饒荒涼的情趣,記錄孤寂的心靈。
只是,這段記憶,我始終未曾和人說起。一切終會過去,好在文字近似不朽。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Z,終於參悟了他筆下所有的文字為何望斷關山,終於明白了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支撐並點燃了他寫作的炳炳之光,劃破了凄風冷雨的黑夜,為他燭照了一條生路。這個下午,他的故事給我的領悟,我窮盡畢生的稿酬,也無法來計算。
讀過偉人的生平,最打動我的,不是豐功偉績,而是那些顯露了他們真實人性的時刻。世俗的我們,不要嘆息自己的筆如何笨拙,自己的學識如何粗陋,任何人只要願意如實敘述自己人生中刻骨銘心的遭遇和感受,就可以寫出一部精彩的自傳。人世間的真情,都應該用永遠來書寫的,因此,這個世上才會有那麼感人的故事,經久流傳。
守住內心的善良,拒絕人世間的繁蕪,相信,一顆渴望開花的心情,終將擁有結子飛翔的願力,直達永遠。
作者:西嶺雅竹 :
永遠有多遠 標籤:你不知道將來有多好